以往每次共情，即便不看到最后，凫栾也能将结局猜到个七七八八，可这一次，已然知道‘因’所在，却仍是揣测不出慧觉的‘果’。

只是，随着不断闪现的画面，这‘果’也逐渐浮出水面了。

“他们说师父全都是骗我的，他打发我上山，就是为了不让我留在寺里碍了旁人的眼，”慧觉靠坐在那颗巨大的槐树下，垂头丧气道：“我就是个废物，连师父都看不起我。”

晚风徐徐，林间的香草气息弥漫开来，一片落叶飘至他的肩上，他略有些失落地将它拾在手中摩挲着。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不是不知道寺中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如今除了你还愿意同我说说话，旁人谁会理我？”

“不不，不行，你不能伤害他们，”他忽然侧目，一脸恳切地对着槐树的树干说道：“他们只是，只是容不下我这个吃闲饭的人，并未真的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

“以后你别再说这种话了，否则我再也不进山了，我来这里不过是想找你倾诉一下而已，并非对他们怀恨在心，更何况，是师父将我带回寺庙的，要不然我早饿死在山里了。”

远处有丛丛火影跳动，那是一簇簇火把，似是一大群人正在上山。

这么晚了，这些人来这里做什么？

凫栾定睛一看，只觉大事不妙，为首那人不就是今日当众喝叱慧觉的和尚么。

然而慧觉全然不知，还靠着槐树若有所思地说道：“今后我可能进山的时间不多了，想了想，我还是多留在寺里帮大伙多做点事情吧，其实从前也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师父偶然间发现我从山里拣回的那些草药都极为珍贵以后，这才让我上山的。”

“若不是托你的福，我这么笨的人，哪会认识什么草药，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呢。”

“放心吧，以后我会找机会每个月上山来看你一次的，”他唇角微一上扬，那笑意恍若映着月亮的潭水，清亮分明，“我自然不会忘记你的。”

正说着话，慧觉被不远处的一簇火光刺得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找到了，他在这儿呢--”拿着火把的人，朝身后大声呼唤着，没一会儿便从树林中又蹿出了数十个同样手中握着火把的和尚。

慧觉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睁眼便警觉地起身，咽了口唾沫，道：“慧慧慧能师兄，这么，这么晚你们，你们上山来做，来做什么？”

他的结巴似乎只针对普通人，方才同那老槐树说话可不是这样。

“哼，不来，不来怎么知道你竟躲在这里逃避师父的责罚？”慧能便是今日羞辱他那人。

最早发现他的那和尚拉了拉慧能的衣袖，“师兄说的没错，他果然是个怪胎，你不知我刚刚看到他在同这树说话呢。”

慧能蔑然一笑，“哼，他不同树说话又能同谁说话呢，谁会同个傻子说话，”说着，他的目光忽然一冷，森然道：“你胆敢半夜私逃出寺，躲避责罚，以为躲在这里我们就找不到你了么？”

慧觉刚要开口，又听他对旁人说道：“快，将他绑起来，带回去受罚！”

“是。”身后几人边说着，边朝慧觉走来。

“师师兄，你误会，误会我了，我……我就是来同这老槐树告别的，”慧觉急得汗流浃背，连连后退，“我我我，今后，今后都不会，不会再上山了。”

“大伙都来听听这蠢货在说什么，什么叫同这老槐树告别？”慧能上前两步，随之一股寒气迫声而来，“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还是你要告诉我们你能与这破树沟通不成？”

慧觉被他凛冽的气息所慑，不自觉头皮微微发麻，却仍是战战兢兢地说道：“它它不是破树，它是是我的朋友，我真的真的是，是能和它沟沟通的。”

话一出口，便传来众人的窃笑声，笑中显然全是讥讽与嘲笑。

“你放屁！”慧能满肚子的怒气压抑不住，忍不住破口，“你以为你是谁，神仙还是高人，你为了逃避责罚连这种话都编得出来，还真是无药可救了！”

仿佛说出的话不够解气，慧能走到那槐树前，狠狠地踹了树干两脚，眼见着抬脚还要再踹，慧觉忽地扑了过去，挡在那槐树前，苦苦哀求道：“师师兄，万物，万物皆有灵，还还请师兄高高抬贵脚，你你别忘了你你还是个，是个出家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仿佛顺势点燃了慧能蓄势已久的怒火，他猛然推开慧觉，啐了一口，“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好，既然你说‘它’是你朋友，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它是怎么被一把火烧得个精光的！”

说完，他将手中正燃着熊熊烈焰的火把直接扔到了槐树的树根上。

“不要……”慧觉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扑灭大火，却被慧能一把抓住了肩膀。

“师师兄……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它，”他哭喊的声音已然沙哑，在这宁静的山间显得格外凄楚，可这凄楚除了让凫栾心紧之外，在场的众人似乎置若罔闻，“它它年岁已高，经不起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求求你啊！”

大火顺着树根攀向树干，顷刻之间火势便将天光照得通亮！

就在此时，如墨般漆黑的苍穹忽的一亮，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天雷从天而降！

那雷顺着槐树直劈而下，离得最近的慧能须臾间如筛糠般全身过电，抖了抖，便一头栽倒在地。

倒下前，他的手明明还握着慧觉的肩膀，可慧觉却是毫发无损！

“师兄……”有反应快的，急忙上前查看，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哗啦啦--’

雷一走，漂泊大雨便紧随而来，这雨来势汹汹，似是眨眼的功夫，所有的火都被其浇灭了。

“慧能师兄没气了……”有人惊呼道。

慧觉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是他，是他这个怪物引来的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