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夜里照镜子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而在殡仪馆里照镜子，我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既然有人阻止，而且是这么坚决地阻止，那么，我想我可以不用试了，张姨的反应不像是在作假，那么，她一定是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吧！

这时候，张姨已经完全不放心让我给村长的老婆整理遗容了，她就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大口大口吸了一根烟，进来戴上了手套，准备自己动手。

我无心去学这本事，只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整理着死者的遗容，顺眼一瞥，看到那死状惨烈的青年，顺嘴问道：“他什么时候送去火化啊？”

张姨冷冷道：“谁知道呢，又没人来看过，钱都没交，要不是里头有见过他的熟人，这里都不可能给他提供服务。”

熟人？

我不由自主就首先想起了那个中年人，村长的表亲，和我有过数次接触的人。

他倒是个交游广阔的人，随便一个人他都认识！

我心里腹诽着，嘴上确认了一句：“场里就两个人吗？”

张姨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看到了吗，我白天，他晚上……你别站着干看着啊，过来帮我递下工具。”

工具箱里，有干净的毛巾两条，一条擦上半身，一条擦下半身，还有睫毛剪刀，指甲刀之类的东西，跟一般女人常用的化妆用具差不多，可这箱子里的化妆用具都冷冰冰的，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残酷，拿起一把捏在手里，好像都能感受到不知多少生命从上面流逝了的幽冷。

张姨指了指旁边：“可以戴上手套，这类东西比较犯忌讳，你也可以先坐下。对了，这死者的家属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来拿骨灰盒？还有，一会儿你要把钱先交上，家属都委托给你了吧？”

我点点头，没敢坐下，老觉着那年轻的尸体很诡异，不管我看着他还是不看着他，都老感觉他在看着我，似乎还在笑。

摇摇头，一定是这几天事情很多，我有点眼花了！

很快，张姨就整理好了村长老婆的遗容，等她直起腰呼出一口气说了一声好了的时候，我居然感觉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再不离开，我估计我会控制不住大叫起来。

张姨带着我出了这个小屋，当太阳的光芒重新洒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张开怀抱，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这自由的属于活生生的生命的空气。

张姨讥笑道：“看你这么大个人，居然还能怕成这样？”

我头也不回地反问：“你不怕吗？”

张姨带着我往缴费的地方走，嘴里淡淡道：“死人有什么好可怕的，活人才最可怕。你看新闻报道里，一年要出多少个人杀人的案子？”忽然，她停下了脚步，焦黄的牙缝里笑嘻嘻地蹦出了一句话，“你就没听过人吃人吗？”

我呕的一下，胃里的酸水顿时被勾引了出来。

我想起墓穴里的时候，血尸血淋淋地吃掉了两个人的场景。血尸，那也算是人吧？毕竟，他曾经当过人！

张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好了，走吧，交了费，你可以先回去了，要把尸体送去火化，那也得明天，最早今天晚上了。如果晚上火化，会有人打你电话的，注意接听就是了。”

我心里警铃大作，竟然都忘了呕吐，暗暗想道：“晚上是那个中年人值班，本来这地方就阴森，而这个人，十有八九跟村长的关系是特别深的，到时候如果他叫我过来，就算本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也会发生点事情。”

于是，我忙赶上张姨的脚步，道：“晚上啊，我恐怕过不来的。我是个开出租的，晚上要去出车，早上都接好任务了，如果不去，恐怕这份工作都要丢了。而且在送尸体来的时候，死者的家属就跟我说好了，只要我把尸体送到这里就行，我看不如登记的时候麻烦你们一下，把尸体和火化后的骨灰盒不要搞错了，等明天看死者的家属来了，我带他们过来取骨灰盒就是了，你看行不？”

说着，我塞过去两张红票子。

张姨拿起钱看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也好，这年头，找个工作不容易，那一会儿你看着我登记一下，等交接班的时候，我再给人叮嘱一声就成。”

我千恩万谢，只要不在夜里跑到这地方来，我感觉心里那种越来越紧迫的发毛的直觉都松弛了不少。

在门房里，张姨认真地拿出一摞订装在一起的表格，按照我的述说，把村长老婆的姓名和大概样貌都登记好了，才用红色的笔在备注里面写了一段话，大意就是让接班的人如果把尸体送火葬场的话，一定要注意不要和别人的弄混了。

做完这一切，张姨向我挥挥手：“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年轻人，还是要少熬点夜，看这黑眼圈重的哟。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啊，就知道好好注意健康是多重要了。”

我笑着感谢了她，一身轻松地正要往外面走回宿舍休息去，突然脊背上的寒毛炸了一样一下子倒竖了起来，我猛然转身，凭着直觉就往刚才给村长老婆收拾遗容的那栋小楼上看去。

正在刚才那间屋子里，我方位记得很清楚，只见蓝色的窗帘在微微摆动，刚才，那后面果然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了！

我的脸颊有点发凉，如果那双眼睛是属于那间屋子里的两个死者的，问题会很麻烦。而如果不是他们的，问题就会更麻烦。

张姨奇怪地看着我：“你小子，怎么还不走？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三步并做两脚跨出了大门，直到坐进了出租车里，脊背上的寒毛还没有平顺下去。

我不想糊里糊涂地这样再过下去，而且，通过在村里的那一连串事情，我坚定了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的认识。于是，在这里我留了一个心眼。

开着车，远远走出了火葬场里最高点的视野范围之后，我停下了车，奢侈地打了一个正常的出租车直奔火葬场门口而来，快到火葬场的时候，我让司机开慢一些，仔细地打量着任何一个可能有人进出的地方。

十分钟的时间里，我没有看到有任何影子从火葬场出来，我松了口气，却又更加提起了一口气。

我能肯定，刚才我的感觉没有出错，的确有那么一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看过我，现在大致可以肯定，那双眼睛是属于这殡仪馆里的人或者尸体的。

如果是人，或许是那个中年人，而如果是尸体，想必也逃不出那栋小楼里的三具。

我倾向于前者，毕竟，不是每一具尸体都有诡异的能力的。

当我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出租车前，刚才拉着我的出租车司机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我，开着车子扬长走了。

可能在他看来，我有自己的出租车居然还打车，而且去观察的居然是殡仪馆火葬场那样晦气的地方，这一定是我脑子有问题了！

靠着车，我吸完了一根烟，打开车门刚要坐进去，却猛然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自己无比熟悉的，却又好像只在哪里闻到过的味道。

我忙退出驾驶室，试探着再次把头伸进去努力探究的时候，猛然心里一震，我想起来这既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味道是什么味道了。

那正是我自己的味道！

这不是用香和臭就可以区分的一种味道，按照灵异的说法，应该是魂魄的味道。

我居然在自己的车里，能前所未有地闻到了自己的灵魂的味道？

我大惑不解，可心里却隐约有些明白的，那是一个我自己根本不愿意承认的事情，那就是，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其实已经是分开了的。

这样的话，出租车无声无息失踪，又无声无息地回到那片废弃的场院，就可以完全讲得通了。

是啊，我有钥匙，而且又是做晚上拉客的工作的，通过种种迹象，差不多已经能肯定昨晚出租车失踪，那不是别人干的好事了。

我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有的只是迷茫，无边无尽的迷茫。

那么现在呢？我的灵魂和身体还是分离状态的吗？

而此刻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我，到底是我的灵魂，还是我的身体？

我向脚下看，自己的影子很厚重，一如车里自己灵魂的味道一样。

回到宿舍，在门口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陌生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鲜红的领带，正是公司新上任的经理。

经理看看我，皱着眉道：“晚上出车，白天还跑了一趟山路，身体能受得了不？不行就说话，晚上时间紧任务重，你不行的话，公司得安排顶班的人才行，不能耽误了工作。”

我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从经理的话里，我已经百分之百的可以肯定，昨晚我在墓穴里和血尸拼命的时候，出租车果然是出现在了城里，并且还参与了工作的。

目送经理离开，我进到了宿舍里，一头扎进被褥当中，脑子里乱哄哄的，睡意如潮水般一阵一阵袭来，几秒钟之内，我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