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的撤离还算顺利，尽管每个人心里都惶惶不安，但周围有官兵保护，就像心里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自己与危险隔绝在外。

胥承璟听手下不断汇报着撤离情况，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便专心投入到战备当中。

帅帐比平日忙碌许多，各位将领在战前来来回回商讨细节，从行军布阵到粮草运输，每一环都要仔细敲定。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就算城里多了只老鼠也必须得经过他们的同意。

楚夫人自刚刚起一直静不下心，听丫鬟说到胥承璟已经开始准备，急忙挺着肚子赶了过去。

呈典正和一位副将商议，看见楚夫人来了，先是问了声好，随后又道：“夫人不在帐子里歇着，跑到这乱哄哄的地方干嘛，一会儿别谁一不留神给您碰着了，大帅可得把我脑袋削喽！”

那副将听完呈典的话，直接乐了，道：“大帅就是把他自己脑袋削了也不会削呈将军的！没了你我们还怎么打啊？”

楚夫人也跟着笑了几声，佯装着嗔道：“我又不是朵娇花，碰一下怎么了？谁还能把我孩子碰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可能说掉就掉啊。”

呈典冲那副将“呸”了一声，赶紧命人抬上来一把椅子，让楚夫人端端正正坐椅子上。

她坐在一旁看他们商讨，呈典和那副将说到关键处时便解释几句，方便她听懂。胥承璟在她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但周围实在忙碌，他也只能冲她草草点了点头，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跟手下交代。

楚夫人知道这次情况实在紧急，可她也不能不参与，至少关键时刻不拖人后腿。她没让丫鬟跟进来，自己一个人坐在呈典旁边，将整个布局都听得清清楚楚。

外面传来的探报一个接一个，从刚开始一个时辰一传，到半个时辰一传，再到两刻钟一传，探子来往得越来越频繁，带回来的消息也越发详细。

“报！敌军开始清点粮草物资，目前还未整军！”

胥承璟看了呈典一眼，呈典使了个眼色，转而对在场的其他人道：“照目前的情况，敌人很有可能会提前进攻，大家加快进度，争取在未时前做好一切准备！”

“那咱们不如直接派一队人去偷了他们粮仓，到时候打起来还轻松点！”郭副将吼道，声音大得吓了楚夫人一激灵。

呈典嘴角抽搐，无奈道：“你这话昨日说还来得及，现下他们都要攻过来了，粮草仓早就被守得死死的，你是没跟过战场还是怎么的？说话都不过过脑子？”

郭副将被顶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硬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呈典不理他，接着道：“诸位还有什么别的建议，赶紧提出来，趁开打之前一并解决了。”

众人听完各自小声嘀咕，但半晌过去也没人站出来提。呈典等了片刻，见大家没什么意见，便道：“既然诸位同意了，那我们生死成败，就在这三日！胜了，大家各自欢喜，回去抱老婆孩子，败了，我们埋骨沙场，回头汗青上都有诸位的名字！”

所有人听到呈典这番话，就像双眼被打开了一道闸，湍急的河流轰隆隆倒灌进心里，从眼角流得满脸都是。

原本每次上战场前呈典都会说这样的话，但这次意义则完全不同。没有人再将它当作必胜前的激励，而变成了诀别前的饯行。

大家站在原地听候胥呈璟分派命令，领命的人迅速退出帐子，下去安排部署。

渐渐的帅帐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胥承璟坐在中间的主位上，与楚夫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一时有些情难自禁。

楚夫人一直保持着满面笑容，似乎即将到来的战乱已经被这小小的帐布隔在外面，帐子里只有她和她最爱的夫君，一起等着肚子里的孩子降生人世。

胥承璟看着她放松的神情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慢慢从上面走下，来到楚夫人身边，双手轻轻放在她的掌背上，掌心一下下地抚摸着楚夫人略显粗糙的肌肤——这是她与自己多次同生共死的证明，比山盟海誓更令人动容。

胥承璟像刚成亲的时候一样，面对自己的爱人尚存羞涩，连触碰都需要小心翼翼，才能让自己躁动的心不会燎伤对方。

楚夫人似乎通过手背上灼热的温度感受到了他的情愫，低下眼慢慢道：“以前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总想着为家国而战是多么英勇的行为，就算最后死在战场上也不觉得可惜。我还记得两年前我跟着你跑到北境去，你被冻出来好几个冻疮，大冬天的缩在被子里死活不愿意出去，还是呈典硬让人给你拖出来的，但是到了现在……”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们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虽然他不能跟我一样陪着你跑完大半个国家，但也算在出生前就跟着咱们一块儿经历生死了。”

胥承璟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楚夫人的面颊，随后又顺着抚上了眼睫：“这次我们比以前所有时候都难，如果真的死在这儿了，这个孩子到了黄泉路上会不会恨咱俩？连个人气儿都没看见呢就被我们整下去了，来世不得变成小猴子闹死我们。”

楚夫人被他逗乐了，原本郁愁的心境也一扫而空，叹了口气道：“别了，要是真的还没出生就夭折，下辈子还是别投胎给咱们当儿子了，太累。”

胥承璟笑着一把将楚夫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眼泪竟也掉了出来：“遇见你简直太幸运了，我胥承璟何德何能得上苍眷顾，有你这样的人来到我身边。”

他停了下来，深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如果这次我们真的要死在这儿，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再找着你。也不知道到时候长安还在不在，你还会不会在梨园那棵树下等我。”

说到此处时，胥承璟抱着楚夫人微微发颤，似乎在拼命抑制着什么：“如果，你等不到我来，一定要找个更好的，别再耽误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