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枫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胥瑚面纱下红扑扑的脸，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他也有点醉了，只不过不像胥瑚醉得不省人事，只是微微有些头晕，但是心里却在酒精的催发下止不住的高兴。

管事走过来，询问他是否要为胥瑚开一间客房休息，顾枫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走到胥瑚身边，将她从桌子上一把捞起来背在背上，向管事打了个招呼便走出了春越楼。

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陷入黑暗，每家商户凡是要在晚上经营的，均点燃长灯，将整条街道照耀地灯火通明，晃如白昼。顾枫背着胥瑚走在西市繁忙的大道上，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错步穿过。

胥瑚已经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顾枫身上，但顾枫却依然觉得她太过瘦弱。凸起的骨头硌在身上略微发痛，他顺势摸了摸胥瑚的脊背，只觉这一身皮肉竟包不住身下白骨，像是要从中破出一般，也不知她是不是经常吃不饱饭。

胥瑚似乎有些不舒服，趴在顾枫背上转了下头，轻微的呼吸一下吹在颈侧，让顾枫微醺的身体不禁一抖，立刻恢复清明。那就像是一根羽毛搔刮着脖颈，同时也刮过微微悸动的心。

顾枫不自在地动动脖子，继续往前走，每走几步就不时回头看胥瑚一眼，见她靠在自己肩上沉沉睡着，一点醒来的意向都没有，只好又往上颠了颠，防止打滑掉下去。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轻柔的雨丝打在顾枫脸上，绵绵软软如同孩童的轻抚。顾枫抬起头，慢慢感受长安难得的春雨，心里突生一丝欣喜。

春雨贵如油，在地区干燥的长安更加如是，温柔的雨水无声无息浸入大地，抚平了连日来喧嚣的狂风。所有人跑到街上，对着漫天小雨欢呼雀跃，就像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军，整条长街一下热闹起来。

正在沉睡的胥瑚被人声闹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脚不沾地，被顾枫背在背上，当即大叫一声踢腿挣扎。

顾枫吓得赶紧把她放在地上，又转头看了眼附近。幸好西市原本就热闹非凡，大家的注意力又在下雨上，没人注意到他们，要不然很可能又得上演一次几天前的闹剧。

“你大街上闹什么呢！等会儿我又得被人误会！”顾枫气急败坏地看着胥瑚，顺带整理了一下被她弄皱的外衫。

胥瑚满脸通红，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因为害羞，看着顾枫的眼神有些躲闪，结结巴巴道：“那个……我就是被吓了一跳，这才……话说，我怎么晕过去了？”

顾枫瞥了眼她的表情，胥瑚局促的样子被尽收眼底。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突然就变回了那个风｜流纨绔的公子形象，调笑道：“这不是美人独醉，余来照拂吗？”

“照拂？你对我干了什么！”胥瑚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赶紧四处摸自己的衣服，发现它好像还完好的系在身上，没有被解开的痕迹，不禁气得瞪了眼顾枫。

顾枫被她的反应逗得更开心了，笑道：“你想什么呢你，一天到晚就想些这种事，太不知羞了吧？”

胥瑚七窍生烟，转过身不想理他。两个人此刻站在街上，雨滴下落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似有当头浇下的趋势，顾枫一看不好，赶紧拉着她往前飞奔。

胥瑚本想甩开他，但不知怎得，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任凭顾枫拽着她的袖袍，追着他的脚步。两人穿过了半条街，最终还是没能跑回去。

雨越下越大，如倾盆洪水，从天上倒灌入凡间，冲得整条街都响起“哗啦啦”的巨大声响。顾枫带胥瑚走到了一家客栈前，道：“要不今晚咱们就在这儿凑活一宿，明天再回去吧。”

胥瑚一听就急了，想起自己脸上的油彩怕是不能在外过夜，只得硬着头皮道：“住在西市怕是要不少钱吧，我们不如就先在房檐下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去如何？”

顾枫看了眼胥瑚，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道：“那我们就看看时辰，要是过了一个时辰雨还没停，我们就住在这儿，反正那时候也晚了，你的住处离这儿挺远，基本回不去了。”

这已经算是很折中的办法了，就算胥瑚想拒绝都没有理由，只好就着顾枫的提议点了点头。

她望向街对面的商铺怔怔出神。客栈的位置距离西市正中还有些距离，眼下周围的店铺已经歇业，黑暗笼罩在四周，只有瓢泼大雨的声音方让此处不显得孤寂。胥瑚想起今天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挺好。

“你知道吗？”胥瑚突然开口，冲着黑暗的街对面，径自道：“以前我也有不少这样的经历，只是后来人长大了，也知道避免麻烦了，竟然觉着活得平凡才是我的常态。”

顾枫听着胥瑚的话，默默不作声。

胥瑚似乎也没有在等顾枫的回应，接着道：“这么久了，我都忘了以前我也是这般出生入死，有了今天没明日。可是这样的日子过多了，我好像又有点不满足。”

顾枫意外地看着胥瑚，不知不觉向她靠近些许。

胥瑚感受到了顾枫的体温，她没有回头看，只默默陈述着内心的愿望：“我觉得，我可能还是更喜欢惊险的日子，喜欢不安稳的生活，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我觉得我好像突然活过来了。”

她说完这话，才转头看向顾枫，眼里流出一丝喜悦。顾枫看得出来，胥瑚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胥瑚，或者说，以前的胥瑚眼中是一潭秋水，只偶尔才会泛起微微的涟漪，但是此刻，她的眼中似有惊涛骇浪，将一切渴望卷动着托出海面，让他感到强烈的震撼。

这种震撼如同撒在大地的种子，一旦生根，便拼命地裹着泥土向上冲击，开出一朵洁白的花。

“要不……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顾枫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话。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惊了一下，暗自愤恨自己的冲动。

胥瑚也没想到顾枫会这么说，两只眼疑惑又直白地看着他，盯地顾枫呼吸越发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