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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距离

袁清是个孤儿,刚被人贩子卖到沈家的那天,他小心谨慎的站在沈老爷的面前。

他在被卖到着这之前就已经在脑子里猜想过沈老爷子的模样,一定是鹰眉三角眼,比人牙子还要凶。

然而沈老爷子长得慈眉善目的,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是依然精神,他注视了袁清许久捋着胡子说道:“看着聪明伶俐的,你跟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一起读书给他做个伴吧。”

人贩子曾经告诉他,进了沈家庄就是要给人家干活的,想要吃得饱饭,脏活累活什么都要干。

袁清仰着脑袋看着沈老爷子说话,有些不敢置信,他从来没奢望过自己能够读上书。

沈老爷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异样,问道:“不喜欢读书吗?”

袁清连忙摇头。

“没有不喜欢!没有不喜欢!”袁清生怕自己可以读书的机会就这么没了,连忙补充道:“奴才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不用奴才奴才的,我们沈家没那么大的架子。”老爷子捋着胡子转身对另一个抱着剑站在树下的少年说道:“小施啊,带这孩子去清明那里吧。”

袁清在树下见到了那个少年,从此这段孽缘开始了。

再次踏入沈家庄的时候袁清已经因为一路的颠簸有些腿软了。

仰望着沈家的大门,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到这里时也是这样的腿软,只不过是被吓得腿软的。

沈清明哼了一声,吩咐施展把袁清手腕上的绳子解开。

袁清看见施展在用眼神示意自己,袁清心里有数,强撑着自己酸痛发软的腿像以前一样低头跟在沈清明身后。

他本来以为自己被逮回来了,赵夫人肯定得带着房里的仆从丫鬟们在门口等着自己算以前的账。

然而已经从外院跟到了了里院,除了曾经一同做事的同僚们在小声的议论着之外并没有看见赵夫人房里的人,袁清的心依旧放不下来,他怕赵夫人不找他来算账,肯定得难为昂格尔。

昂格尔脾气大,又耐不住性子,若是让赵夫人再逮到把柄……袁清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赵夫人是沈清明宠上了天的爱妾,原本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因为长得漂亮又精通琴技,沈清明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很快就被惯得行凶撒泼。

当年若不是施展用老爷子的遗嘱拦着,估计早就成了沈清明的正室。

“怕什么?”沈清明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袁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了。”

沈清明似乎是看出了袁清在怕些什么,袁清也没有回话,他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

他把袁清带到自己的房门口,是个人就能明眼看出对方不愿意跟进去。

“还要我请你吗?”沈清明厉声一说,袁清就跟被打蔫儿了的小狗似得老老实实的跟进去了。

三年,沈清明苦苦想了三年的人就这么站在眼前。从草原往回赶的时候这人一路都跟自己坐在一辆马车里,他想等着袁清主动来跟自己说话,主动跟自己承认说他错了,说他不应该跟着那个昂格尔离开。

然而一路上,袁清什么都没说。

沈清明急不可待的把袁清按在桌子上扒起他的衣服,他看得出袁清有些畏惧了,想用吻来安抚他。

直到袁清歪头躲开了附上来的嘴唇使出了力气,一把将沈清明从自己的身上推开,道:“别再这样了沈庄主!”

他给眼前这人当了十年的仆从,不管何时站在沈清明面前都是一身奴骨。

从小被教育出的顺从无时无刻不在作祟,以至于对方就算做了再过分的事,也不好跟这人撕破脸皮。

“别这样?当初不是你求着我这样的吗?”沈清明站稳了身子,有些愤怒的说道:“当初不是你说的你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的吗?”

袁清没有说话,沈清明又高声问道:“自己说过的话拍拍屁股就忘了?”

“是我当初年少无知!”袁清又跪了下来:“也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尊卑有序!”

袁清低头跪在地上,他不想去看沈清明的眼睛,更不敢去看。

“袁清知道自己当初不懂事得罪了赵夫人才惹得沈庄主生气,我也知道您这样只是换个方法惩罚我,您不如直接打我几十板子吧。”他试图转移起两人的话题。

“别跟我扯什么赵夫人!”沈清明扯着袁清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沈家庄早就已经没有赵夫人了!”

袁清忍着头上被拉扯的痛,疑惑的看着他。

“赵氏早已被我一纸休书逐出家门,你到不如先想想你跟我的问题!”

“我跟您之间……”袁清一时语塞,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阳光少年,有什么说什么,对未知的一切都抱有美好的幻想。

那个天真的袁清早就在几年前,被眼前的这个男人亲手杀死了。

他曾经冰冷的语言犹如刺骨的刀锋,一刀一刀的把自己刺的遍体鳞伤,把那颗真心撕碎入腹。

就算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历历在目,如蛆附骨。

“您当初说过,不稀罕自轻自贱的男人。”袁清苦笑道。

沈清明笑了,像是强行拉扯嘴角的苦笑。他道:“对,我当初是说过,但是我不是已经后悔了把你找回来了吗?”

他扶着袁清的肩膀说道:“你可是跟我家签了死契的仆从,我爹去世的那天你不是说过吗?你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那只是我年少不懂事随口许下的承诺。”袁清道:“我已经跟昂格尔一起在草原上习惯了……”

“你还敢跟我提他!”沈清明已经被气的牙根痒痒“你若是不想让我把气统统撒在他身上就不要再惹我!”

沈清明一边说着,又开始继续除去袁清的衣服,不过这一次他是用撕的。

他早就看袁清的这身臃肿的草原服饰看不顺眼了,曾经他站在自己的身边穿的都是青色蓝色的衣料,一笑起来是那么开心,蹦蹦跳跳的,像是只轻盈的翠鸟。

沈清明把外衫和里衫统统撕碎,映入眼帘的不是记忆里少年人白皙如玉的身体,而是一道又一道鞭子留下的丑陋疤痕,至少有中指那么粗。

他从没想过,在自己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赵氏,尽然能背地里下得去这么狠的手。

“我被施完鞭刑,被关在牢里,夫人下令沈家上下的人谁要是敢救我就直接打死谁。”

沈清明听着袁清淡淡的语气,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

“那天昂格尔正好回到沈家拿行李,他看不过去强行把我带出了沈家,找了城里的大夫救我。”袁清又继续说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清明的动作没有在继续下去,眼前之人的每一道伤都像是一把刀子,同样的划在自己身上。

他咬着嘴唇,转身离开了房里。

沈清明听得到袁清的笑声,不再是曾经那样动人心弦发自内心的笑。而是满满的苦涩,以及有口不能言的怨恨。

九岁那年,沈清明老爹给他找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娃娃当陪读,看着虽然好像呆呆傻傻的但是书倒是读的挺好。

一开始沈大少爷是有点烦自己的身边突然就多了个跟屁虫的,后来发现这小子撵也撵不走,骂也骂不哭,比狗还要黏人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有不少次因为背不下功课,答不出先生的问题,差点就要挨到板子的时候被这个小小的娃娃给救了。

起初沈清明觉得这些都像是讨好,看着对方的那双鹿似得眼睛,又觉得讨好这词怎么也跟眼前这人不相衬。

从此两人的关系便越发越好起来,沈清明去哪里都要把袁清带着。

沈清明十六岁那年沈老爷子突然就过世了,大概是因为太过思念早逝的妻子,睡在太妃椅上一睡就醒不来了。

从那天起沈家大大小小的担子全都捞在了沈清明一个人身上,百年家业,落在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手里。

他跪在沈老爷子的灵堂里,明明已经过了哭灵的时辰却依然在痛哭流涕。

施展在老头子去世前就被派到了别处一时半会回不来,沈家大大小小的琐事一下子压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头上让他实在喘不过气。

“我娘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突然就没了,如今我爹也没了。”他哭着说给跪在旁边一起守灵的袁清听。“甚至我养过的畜生,他们都恨不得早点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您的!”袁清打断了沈清明的话,把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大上两岁却哭得跟个孩子似得少年人抱在怀里说道:“我从小就没有父母,若不是沈家我早就死在人贩子的棍子底下了。”

袁清记得第一次见到沈清明的时候,他被施展领着。远远的看见了一个穿着华贵,却在树底下拿着什么东西在哭泣的少年。

施展告诉他那就是沈少爷,老爷一会还有别的事要吩咐,让袁清一个人去跟少爷熟络一下。

袁清走过去问您在哭什么?

对方似乎是被吓了一跳,随后袁清看见了那只被护在手心的,一只已经不动了的鸟儿。

袁清从记事起就跟一群孩子一起被人贩子不停的倒卖,经常有别的孩子经不住人贩子的毒打死掉,他们就被草席一卷,直接扔掉了。

没有人会为他们哭。

少爷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吧。

年幼的袁清这么想着。

他安抚着沈清明的情绪:“我不会离开您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永远是您的奴才。”

“您得坚强起来,老爷留下的家业还得您来继续发扬光大呢……”

沈清明被抱在怀里,他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缺乏关爱的半大孩子,年幼丧命,因为太想得到父亲的关注才总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

如今父亲的死亡让沈清明优哉游哉的日子走向了尽头,他知道自己确实不能再继续堕落了。

“说好了,你可不许离开!不许抛弃我!”沈清明哽咽的说着,回拥着袁清。

“嗯,我不离开……”

沈清明回头看着袁清所在的房门。

他两人曾经那样信任彼此,相拥在一起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如今却一门两相隔,再也回不到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