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喂完了马后又晒上了刚刚腌制好不久的干肉。

草原上的温度差异大，中午还热的令人难以忍受，下午就已经冷的有些刺骨了。

袁清计算了一下时辰，往常这个时候出去给人打短工的昂格尔就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给昂格尔做了羊肉汤，满心欢喜的等着那人回来。

原本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已经渐渐下落，天边渐起了橙红色的云，一眼望去不远处能看见隔壁老头子家正在往回赶的跟行走的棉花似得白花花的羊群。

老马艾尔在不久前就已经先背着今天的货物回来了，大概是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昂格尔这次回来的晚一些。

昂格尔是袁清的同性情人。

三年前的袁清还在中原的大家族里给老爷当长随，他自幼被卖掉在那签了死契，在沈家一待就是十年。

快要待不下去的时候同样都是断袖的昂格尔仗着自己的身手跑去中原谋生路与袁清相识了，那时候的袁清是心系着自己的主子的，他从七岁起被沈家的老爷买下给沈少爷做小厮。

沈家是中原的名门望族，沈老爷子的姐姐是宫中的老太妃，亲侄女又是当朝皇上宠爱有加的贵妃，沈家几百年了看似从未有过什么实权，但是却是专门为圣上做生意的。

他从七岁在沈家跟着沈少爷到十七岁，看着沈少爷变成沈庄主，成为新的掌门人，沈清明从来都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自他接手沈家庄更加的风生水起，不比任何一任家主要差。

后来沈庄主又做起了走镖的生意，招收各路江湖奇才，袁清就这么跟到沈家庄讨生计的昂格尔相识了。

后来因为一系列的错误，两人不得不放弃中原的生计一起到草原谋生，虽然这里的日子不比曾经给富贵人家做贴身长随的日子要好，但也照样吃得饱穿得暖，昂格尔也是真心的待他。

日子过得到还算得上幸福。

太阳越落越下，眼看就要完全被遮盖起来。袁清着急着昂格尔这个时辰怎么还未到家，锅里的汤和饼子已经热了又热。

直到他看着有一帮中原穿着的人来到他家把蒙古包围了起来，袁清警惕着，本来还以为是昂格尔在外惹到仇家了。

出门在外的江湖人，总是会有意无意的结到一群仇人。以前也有过人刻意找上门来寻仇，后来都被及时赶回家的昂格尔打了出去，两个人也是因为这个一次又一次的搬了家。

然而这次来的人，全都是一身中原穿着，数量比任何一次都要多。

袁清拿起了平时昂格尔留在家里的备用兵器，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直到那一身锦衣的人从人群堆里走出来，看清了来者的五官面孔袁清的心时隔多年又再次抽搐了起来。

就算是三年未见，那人的脸也被记在他最深处的记忆里想忘却都忘却不了。

他的嘴唇颤了颤，随后叫道：“庄主……”

沈清明看似是不悦的哼了一声回道：“我还当你已经把主子给忘了！”

袁清听后自嘲的笑了笑，忘？他确实想忘，想忘了刚被卖进沈家庄的那段日子，想忘记自己曾经对眼前这人的念想，更想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犯贱的。

自从昂格尔带着他逃离了一切开始，袁清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忘记，忘记过去的一切报答昂格尔跟他一起过日子。

然而现在沈清明就这么站在他的眼前，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袁清曾经发生过什么，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您把昂格尔怎么样了？”袁清想要先确保那个总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是否安全，按理说沈清明能找到自己，就不会不知道昂格尔的下落。

说到底是自己害了他的大好前途，他的身手很好，有很多镖局跟武馆都抢着要他，若不是自己的拖累他一定会在中原有一番大作为。如果昂格尔有事，袁清也一定不会独活人世。

“你还有心情关心他？”沈清明的怒气显然已经写在了脸上。“一个签了死契的仆从，跟一个被辞退的短工私自跑到草原来，沈家的家法你应该比我背的更熟吧？”

袁清沉默。

七岁那年，袁清被安排跟不学无术的沈少爷一起读私塾，说是给少爷作伴，实际上不过是沈老爷子专门找个榜样想要激励他用功读书。

沈家自己开的私塾，别的不说自己家的人家训是肯定要先会背的，袁清为了不让少爷挨到先生的板子争分夺秒的用一晚上把几十条家训背下来后用毛笔写满了手腕跟胳膊。

在先生抽查的时候袁清自己就成了少爷的活小抄。

直到小伎俩被发现了，先生看在这孩子平日里聪明乖巧的份儿上没舍得打他，罚袁清把家法抄了十遍，从此便倒背如流。

“奴仆不忠不义应打其五十大板，打断腿，任其自生自灭……”袁清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

沈清明笑了：“还真没忘，那就跟我回去领罚吧。”

“沈庄主！”袁清跪了下来。

“昂格尔是因为我才得罪了夫人，是袁清年少无知惹了祸端，不管是什么惩罚，您直接罚我吧！”

一句沈庄主，似乎是划清了两人多年的界限。

沈清明的拳头在袖子里被攥的嘎嘎作响，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就跟着自己的人。从以前开始就连自己的亲爹都骂自己碌碌无能，沈家上下都觉得自己注定是一个草木之人的时候这个人都依旧站在自己的身边相信着自己。

就因为那么一个粗人跟自己划清了界限。

是谁的错？谁的因果？

如今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该怎么罚还用不着你来多嘴，想让他多活一会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回去领罚，毕竟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想把你捆着回去。”沈清明冷冷说道。周围的人得到了指示，不再围着蒙古包，而是准备起了连夜赶路的马车。

袁清依旧跪在地上，看着沈清明转身背对自己走向车中。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是已经空了，眼前的这一切已经让他真假不分，他似乎怀疑起来自己身处噩梦中。

直到一只有力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袁清转头，也不知是应该先感慨还是先庆幸“施大哥……”

施展是当年从宫里调到沈家庄的侍卫，来的比袁清早年纪比沈清明还要大上几岁，从他刚被卖到沈家庄起就一直很照顾他。

当年也是多亏了他，袁清才能跟着昂格尔顺利的逃出赵夫人的追捕，从扬州不远万里跑道草原上去。

“起来吧。”施展把袁清拉起来，送到了沈清明的马车不远处叮嘱他道：“不要在庄主面前提昂格尔，他暂时还是安全的，我们在你家附近抓到他，已经先让一拨人提前把他押去沈家庄了。”

袁清看着不远处的马车，怎么也不愿坐上去。

“先回去吧，我也一直在帮你们求情，说不定你老实回去他还能放你们一马。”袁清看见施展的眼睛向下斜视着没有面对自己，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人是否真的会放过他们。

袁清曾经下定了决心要跟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段，他本以为自己跑了也就跑了，沈清明气一消也不会跟自己计较的。

谁知他们一起躲了三年，过去的恩怨事端还是主动找上了门。

袁清被绑住了手，跟沈清明坐在一辆马车上。

离回到沈家庄还有太长的时间，袁清不敢在他面前提前昂格尔，沈清明自上了马车起也没再对袁清讲一句话。

在漫长的路途里，马车里没有一言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