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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静静地看着他,脑海中这么些年阿爹的身影一闪而过,有大笑的,有生气的,有平淡的,有失落的,却唯独没有这种充满杀意而凶狠的。我甚至在想,阿爹这样太吓人了,他是不要云凉了吗?是不是我存在的意义真的只是牵制乾樾的一个棋子,现在乾樾不在了,我存在的价值也没了吗?

我的心中涌过无限悲凉,只觉得有一股子甜腥气从胸口一涌而上,之后便是愈渐变黑的眼帘。在我昏过去那一刻,我听见阿爹着急的呼唤:云凉。不知为何,心中竟有浅浅的报复般的欢喜 。

体内的毒大抵侵蚀我的肺腑,我意识模糊间隐约听到殿外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小姐的毒已入肺腑,便是有解药,怕也是不能长寿了。小姐接下来的日子,若是好好调养,也许还能有十几载的时间,只是余生怕是离不开药了。”

我听见阿爹无奈的叹气声,我听见邱姨娘的哽咽声,我想睁开眼,却无论如何无法睁开。意识中懵懵懂懂过了好久,也许只是一刻钟,待我一日干哑着嗓子喊道:“水,水”时,有柔软的肌肤附上我的嘴角,苦涩的药物不由分说的从口中涌入。

我下意识的睁开眼,李诚枫放大的脸涌入我的视线,吓的我一把想要推开他,奈何卧床久病,根本没有力气,只能任由他把药物一口一口的喂入我的嘴中。由于太过惊讶,抑或说紧张,我以往最怕喝苦药,今日竟一口不剩的全喝了。

他喂完我后身边有奴才熟练的把碗接走,由此可见我昏迷多日他皆是如此喂我的。我怒极,想打他,奈何手臂根本无力,只好干瞪着他。他见我怒瞪他,也不恼,只平静的说,我阿爹已把他招为驸马了。

随后的日子里我窝在宫内调养身体,伺候我的青蕊把外界的情况一一告知我。阿爹入主楚王宫后称王,该国号为元;定北侯于北方称王,定国号为后楚;而乾樾跑去了西南益州等地,那里有效忠他的军队与一干大臣,定都城临川(临时为都),放言誓要夺回郢都。

由是大楚自此分裂,三国并立,大小战争无数。阿爹与定北侯互相承认,结为盟国,共抗乾樾的楚国,但乾樾本就是王室,得民心,势力不容小觑,故而时局虽动荡不安,却又在三国之中隐隐行成了一种平衡。

由于阿爹的反叛来的猝不及防,又把各个城门控制,故而郢都的大小官员皆未逃出皇城。新朝建立,旧朝官员大多归顺 ,阿爹为安抚人心,皆给予高官厚利。自然,也有冥顽不化的官宦文人,比如说当朝大儒郇雏子自尽而亡,含山书院的学子游都抗议,却被军队武力镇压了下来。

我醒来时阿爹已登基了近半个月,郢都的血腥味已渐渐淡去,反对之声亦渐渐变小。我被封为文安公主,李诚枫成了我的驸马。

我不知阿爹是如何使李丞相归顺的,亦不知李诚枫是如何让阿爹同意我嫁与他的。只是当我想反抗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我郁郁不平,心中暗暗想着应对之策。

阿爹决定攻城的时候,给了我一张地图,他为我选好了逃跑的路径。但那张地图我到底没用上,我多么希望能用上它,可到最后却被阿芷盗给了乾樾。

现在犹能记起乾樾看向我充满失望的眼神,那时我才知道他虽中毒却并不深。我不知何时阿芷成了乾樾的人,只是觉得她自幼陪我长大的情分似乎就此烟消云散了。我记得阿芷进入那密道回首时看向我厌恶的眼神,里面似乎还有一种压抑的恨,我不知她为何会对我有恨,可我知道过去的日子当真一去不复返了。

我变成了文安公主,阿爹便成了元国王上,多么可笑,一个月前我还是这王宫的王后,一个月后却成了这王宫的公主。我的夫君被我的阿爹赶出了这王宫,在另一片土地建城称王,可惜王后已不是我。昔日同床共枕的恩爱夫妻时至而今已成不共戴天的仇敌,再相见大抵便是你死我亡之日了。

我时常郁郁寡欢的坐在窗前,青蕊怕我闷出病,便从殿外给我折了好多栀子回来,我其实并不喜欢栀子,却也不说破,只在窗疏前静静坐着看那满院的茶蘼。茶蘼在宫乱那日鲜血的滋养下愈发红艳 ,像极了我梦中大红的嫁衣。我暗暗想,也许从伊始便是错的,我本就不该嫁入这王宫,邱姨娘说的没错,我和乾樾的确都很薄凉,既薄凉亦无情极了。从那时到而今已是一步错步步错,早已错的回不了头了。

昔日定北侯的嫡次女,而今我名义上的嫡母,已成了元国的王后,后楚的长定公主。想想,不由觉得讽刺。以往她虽然是我名义上的嫡母,却到底是她要向我行礼,而今我却要对着一个年龄还没我大的人喊她母亲。

我昏迷的这些时日,一直是邱姨娘在照看我,阿爹登基后,便给了她一个良嫔的位分,以她婢子的出身,能得一个如此的封号已是极不易了,我原以为她会很高兴的,却见她亦是面容郁郁。虽不知她为何忧愁,但我们两个皆是心中有事,坐在一起倒也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反而慰藉了我心中不少的惆怅。只是不知她是否有同感。

阿爹这些时日一直未曾来看我,一是他刚登基诸事繁杂,根本没有时间;二是我昏迷那日他的失态的确很伤我们父女感情,莫说他了,我亦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自那定北侯的嫡次女为后后,我还未拜见过她,一是我多日来卧病在床,没有精力去;二是我故意躲着她,一想想我要拜见一个比我小的女人并称她为母亲,便极为抑郁。

是日,阿爹派人来带话,说我若是身体见好便该去拜见王后,毕竟那是我名义上的母亲。

因着我一直卧病在凤鸾殿,这历代王后所居之地,她便临时暂居在如意阁,我思忖着这次拜见她不久后我便该给她腾地方了,毕竟现在她才是这王宫的王后。一想到这,我心中便有诸多不愿,这凤鸾殿内留存了我与乾樾的太多记忆,也留存了我太多青春。

一旦离去,当真舍不得。

去如意阁前,邱姨娘特意为我换好了原该穿的公主正装。她说,这是我作为公主第一次见王后,当打扮的隆重些,莫要落人口实,也莫要让王后觉得我轻视了她。我不语,只默默任由侍女摆弄发饰衣衫,心中却想着以往我见她皆是在王宫的宴会上,那时我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后,她远远坐在贵妇席上,便是见过也只是模糊的影像。她初嫁阿爹时我见过她一面,满脸皆是少女的青涩,进宫拜见我时周身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礼仪到位,话语合体,却在字里行间隐隐透露着不安,还有一丝丝新妇该有的羞涩和欢喜。那时我就在想,这个女孩,我名义上的母亲,倘若有一日发现自己的婚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纯真,该是怎样的反应呢?会不会同我一样,得不到的宁愿毁去。

今时今日她已是高高在上的王后,会不会同我当初一样,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盼望,不过没关系,时间会给她最真实的答案,会像打醒我一样打醒她。想到这里,心中竟有隐隐的平衡,便是要将凤鸾殿让与她也都可以原谅了,我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渴望看到她那时的模样,那丑恶的嘴脸会不会比我好看一点。

伴随着一声尖尖的音嗓“文安长公主到”我出现在如意阁,她坐在上首,等着我行礼,现如今她虽是我名义上的嫡母,可我到底还是先朝的王后,自有我的骄傲。我只行了半礼,也不等她开口,直接自己起了身,她倒也不恼,还很客气的吩咐人赐了做

座。我见她如此,倒也不好再摆弄我的别扭,否则倒叫人觉得我小家子气。便也就拾趣的坐了下来。这时候我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她。

距我上一次近距离接触她已过了近四载,她的脸上已脱了少女初出时的婴儿肥,她穿着王后该穿的华丽衣装,头上顶着繁重的首饰,看起来极为华丽。可能是因为她太瘦了,原本穿起来该雍容华贵的衣衫竟叫她穿出了凄凉宿雨的落寞。过于宽大的衣衫闲的极不合身,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她被包裹在一片金翠朱玉中,显得娇小而可笑,却没了人的生气,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本有的灵气亦是荡然无存,只剩了周身华贵,竟叫人有些心疼。

她开口和我话家常,语气里俨然已是一个深闺妇人该有的平静无波,只是不知这于她而言是幸与不幸。

我并不想与她闲谈,却又想起邱姨娘的吩咐,便只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

她大抵也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却也不说破,还是很耐心的与我闲聊。这个过场是我们两个人都要走的,她需要让众人看到她是一个合格良善的王后,我需要她的认可来巩固我在王宫的地位,毕竟这后宫以后要掌管在她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