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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按耐下心中的起伏,略带薄怒的说“将军此话可不能乱讲 ,本宫乃是一国之母,岂容你如此污蔑。”

他见我不承认,并不执于答案,只转了话题:“你不要以为王上现如今什么都不知道,你阿爹的计划大多早已暴露了。你自己要小心,不要把自己逼到末路了。”

见我听不进去,他复又言道:“你要当心身边的人,不要觉得自己已稳操胜券了,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你也许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王上。如果可以,你应当劝劝你阿爹,逝者已矣,何必再苦苦执着于这一些陈年旧恨。”

我懵懂的看着他,逝者已矣,有谁死了吗?他见我如此,便不在言语,只微微的叹了口气。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有淡漠而压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你后悔了吗?嫁给他。”

除夕的夜有些凉,我裹紧了身上披的暗红色大髦,静默地带着阿芷匆匆的回了凤鸾殿。

有些路,一经走过便不应当再回头了。

第二日醒来便觉得鼻子不通,想唤来阿芷,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暗哑了。风寒来的猝不及防,却拖拖拉拉的持续了整个年下。

有些时日便总是昏昏沉沉的,梦里总是浮现李诚枫如潭水深的眸子,你后悔了吗,你后悔了吗,这句话一直回响在我的耳边,真令人发恼。

我不后悔,我暗暗的说。

再度清醒过来已是正月里的元宵节,阿芷为让我高兴便带着凤鸾殿的的宫人做了好多花灯,在白雪的掩映下极是好看。我大病初愈本是恹恹的,只想在宫里的卧榻上懒懒的歪着,阿芷怕我一直卧床越发引出病来,便带我到院子里看花灯,我不想去,又不愿拂了她的心意,便强打起精神去看。宫人见我难得有精神,越发讨起喜来。

见她们围在我身边颜笑的样子,不知怎的便想起自己幼时和阿爹去河边放花灯的样子,那时正是年幼不知愁的时候,只觉得花灯那般好看,放了多可惜。可阿爹却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我知晓是说给阿娘的,便也不去打扰阿爹,只一个人玩着雪。

想起阿爹,越发担忧起来。而今时局越发紧张,又想起李诚枫那日见我说的话,他家族原是世世代代效忠诚王室的,他父亲又是乾樾的心腹,故而他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如此说的。我唤来阿爹派来的嬷嬷,便让她带话给阿爹,只说王上似有什么动作。

嬷嬷离开后,我越发没了精神,便让阿芷扶我去榻上休息。本是极为疲累的,可不知为何躺下后反而没了睡意,心里却在想,阿爹多年前埋下的棋,而今终于发挥了他的作用,这般想着,便又觉得对不起李诚枫。他家本是世代忠良,而今我却把他至于一个如此尴尬的境界,又想起平生对他过多亏欠,便越发的对不起他来。

隔日阿爹拖人带话来,叫我什么也不必再管了,只安心养病即可。听到此消息,我便知阿爹已下定决心要反了,不会再因任何情况而改变,心中难免郁郁。

我曾想着,也许有一天阿爹突然想开了,觉得权势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也许就不想着再揽权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在心中隐隐期盼着。

乾樾的病越发危急起来,太医院把他的病情瞒的死死的,渐渐的连我也见不到他。

我心中愈加着急,虽然我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我用了近四年的时间去积攒勇气等待这一天,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惧怕的。我怕他有一天真的抛弃了这王宫里的所有,我与他的所有,就此离去,我鼓足勇气陪他吃下那毒药,期望着人生能有下辈子,可到底有没有,我也不知道。我向来不是个会把期望寄托给缥缈无依的东西的人,可最后偏偏是这缥缈无依的东西给了我走下去的勇气。

而今临近终点,我发现我怕了,惧了,甚至后悔了。

楚武王六年三月二十四日,青州军反叛, 定北侯府揭竿而起,自立称王,赫兰族放言楚王乾樾为得王位篡改遗照,谋害先王,要求斩昏君,扶正统。

宣武门外的厮杀声打破了王宫里浮华之下的宁静,兵戈之声渐渐接近我的凤鸾殿,王宫内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阿爹打出了:除厉王,扶正统(他们认为乾樾王位来之不正,亦认为乾樾在政时多疑暴戾,苛税负,故称之为厉王)

我依旧会在暖阳午后品一杯清茶,看一会儿书,兵戈之声带着将士的嘶吼传来,搅得人心惶惶。而我则让侍婢打开所有的窗,试图从厮杀声中判断叛军的步伐。我总是会在静默的午后享受阳光,闭上眼冲着太阳你就可以看到透过皮肉的那一抹暗沉的红,我想,大抵这浮华绚丽的楚王宫外便是这种颜色,刀剑刺入血肉后也是这种颜色。鲜艳似血却也暗沉的红,我想我还是喜欢这种张扬而醒目的颜色的,虽然我不喜欢杀戮。

殿外的茶蘼开的正好,红红的颜色像极了我儿时常吃的糖葫芦的颜色,也是鲜血的颜色。这王宫里的茶蘼开的这般好,我想不止是那嘉文贵妃鲜血的作用。这红砖黛瓦之下当有多少森森白骨,又有多少血肉化作养料滋养了这一宫鲜艳。楚王先祖用战火,和杀戮换了王位畅通,而今赫兰族又便成了曾经的楚王,意图用鲜血铺就通向王位的路。下一个呢?又当是谁用战火抢夺走这王宫权荣?下一个流血的大抵还是这写无辜百姓。只是觉得有无尽的疲累从心中,从四周涌来,这似轮回的王朝更迭到何时才是尽头。

杀戮声越发近了起来,第一日还有太监看管我凤鸾殿,而今随着殿外的厮杀声渐渐靠近,渐渐变小,连殿外送膳的宫侍都没了。出了殿门,便能够听到那些从各个角落,各个宫殿传来的无望的哭声,是当哭一哭的。

内监婢女从宫外采购时一般不满八岁,他们这大半青春乃至一生都卖与了皇家,辛勤劳作,为奴为婢却将要面临战火喧嚣,是当哭一哭的,这楚王宫将变了天,换了主人,他们是当哭一哭的,哭哭自己,进了宫,为了奴,死后家人都不知该去哪里烧纸,为自己哭一哭吧!死了后便没了眼泪了,便也就没人记得了。把自己对人世的最后一点留恋哭出来,也好过死后不甘心,这王宫的怨念太多了,不应当再增加了。

又是一夜喧嚣,楚王宫破的时候,宫女内侍们四相奔逃,最后却还是死在了乱军的刀下。有些命运是注定的,皇亲贵篑尚且逃不掉,何况这些卑微奴仆。只凤鸾殿内还算一片祥和,服侍的人大抵知道入主的是赫兰家主,我的阿爹,便也就安安分分的干着自己的分内之事,便是心有不安,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无论天再如何变,她们应是安全了。

一夜的杀戮在清晨终于安定了下来,有淡淡的血腥味从殿外慢慢飘来,复有早夏清凉的风拂过,血腥味又变得浓厚起来。我嫌它呛人,便吩咐了人关上窗户,只懒洋洋的歪在梨花木藤椅上。乾樾他以前最喜欢躺在这藤椅上看一些妖魔怪谈的书,我还曾嘲笑他,堂堂一国王上竟然还看这种书。政务多的时候,他累了便歪在藤椅上一边批阅奏章,一边骂那些小题大做的大臣。

想到乾樾,心中复又担忧起来。现而今他大抵已出了王城了吧!阿爹来的匆匆忙忙,他厉声责问我王上呢?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尚有未干的血迹,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我拿起手绢,想着该给阿爹擦干净的,他虽是上过战场,却到底不该沾惹楚国自己人的鲜血。

阿爹的怒意来的猝不及防,他一巴掌打开了我,大怒道:“不肖女,说,是不是你放走了他。”

我静默的看着他,就像看着那天气急败坏的乾樾一样,他责问我,为什么要给他下毒。很多事就是这样,它跟你预料的不一样,就像我与乾樾的亲事,阿爹的谋逆,阿芷的背叛。

我冷笑着说:“阿爹想要的已唾手可得,何必再在意一个亡国之君。乾樾他已什么都没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我看见阿爹血红的眼,他瞪得老大老大。我年幼时犯了错,阿爹又不舍得打我,便会这样瞪我。每当他这样瞪我时,我就会秒怂,我害怕阿爹这般凶狠的眼神。

可这次没有,我要让阿爹明白,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再一味受他摆控了。

我依旧说道:“阿爹,你说过男儿当保家卫国,可现在你的双手沾满了楚国人的鲜血,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你忘了年幼时你对我的教导了吗?”

我的话似乎激怒了阿爹,我看到他猩红着眼向我走来,我看到他的双手掐上我的脖子,他恶狠狠的的说:“快说,楚乾樾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