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节

在餐台上的左手。林秀娟慌得心跳加快,血流喷张,拼命想抽回手,却动弹不得。

只得放下茶杯,涨红着脸,低声说:“慕总,请你以后不要再随便拉我的手。”

本来一脸严肃的慕嘉俊,听到这话,反倒吃吃一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为什么?”

秀娟大窘,她不好意思明说,我们之间不可能,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我们的关系不一般。想了一会,她说:“慕总,我明白您的心意,但也请您明白我的心意。”

慕嘉俊突然变得像个找大人要玩具的小孩子,神情有些紧张,期待的眼神看着林秀娟。

“慕总,您可能并不了解我的经历,我离过婚,今年已经三十六岁,有一个儿子,虽然现在跟着前夫,但我想,我想,将来等我有了钱,我一定会争取孩子的抚养权。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们可能并不合适。我不想欺骗别人,所以觉得现在跟您说清楚比较好……”

“就这些?”

“对啊,”林秀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慕嘉俊,心想,就这些还不够吓退你?

“秀娟,在我回答你之前,我想给你讲个故事。”慕嘉俊缓缓地讲了一个故事,“从前,很久以前,大约四十年前吧,有一对恋人,在家乡穷困潦倒,男孩海外有个亲戚,于是相约带女孩一起去海外闯荡。男孩子有点手艺,能帮人干点活,到处打工,女孩很快怀孕了,两个人就靠男孩一个人打几份工养家糊口。”

四十年前,随波逐流风雨飘摇的大海之外,高鼻凹眼白种人如日中天盛气凌人,秀娟的眼神随着慕嘉俊的描述起伏共情。她仿佛看到两个黄皮肤的年轻人相濡以沫,女人挺着大肚子,在潮湿阴冷的租来房子里,遥远陌生的异乡土地上,伸长脖子等待着自己丈夫的归来。

“有一天,很冷很冷,晚上下起了雪,”慕嘉俊说到这里,好像浑身哆嗦,寒蝉鸣泣,微微发抖,与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相去甚远。

林秀娟看到他这幅模样,不禁母性大发,顾不上羞涩,连忙走到慕嘉俊身旁的座位上,轻轻抚拍他的后背,又忍不住握紧他的手,用最温暖而坚定的眼神鼓励他。

良久,慕嘉俊才稍微稳定了情绪,艰难地开口了:“男孩子打工很晚了,本来老板说,太晚了让他明天天亮再回家,可他担心妻子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在家不安全,于是坚决深夜独自驾车回来。就在快到家的时候,离家五分钟的距离,他……他被人用枪打死了!”

慕嘉俊居然像个失去最心爱玩具受伤颇深的孩子一样,抱着林秀娟痛哭起来,男人的哭泣是无声的,然而却是极富张力的,那样宽阔的肩膀也抖得筛糠一样,林秀娟轻抚着慕嘉俊厚实的背膀,不禁泪流满面。

等不回的风雪夜归人,翘首以盼的怀孕妻子,尚在腹中的遗腹子。——秀娟想到了半年前那个黑暗的夜晚,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四周仿佛有无尽的魔爪,伸长了,伸长了,要把自己死死掐住,拖入无尽的深渊里。

“后来呢?”林秀娟比慕嘉俊还要凄惶。

“后来,女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母亲,她一个人活下去,挺着大肚打工,独自一人生孩子,背着孩子在异乡流浪。再后来,在孩子五岁那年,她又遇到一个老乡,两个人相依为命,也没有太多物质基础,只是为了相互取暖,结合了。他们又有了两个女孩”“后来呢?”林秀娟比慕嘉俊还要凄惶。

“后来,女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母亲,她一个人活下去,挺着大肚打工,独自一人生孩子,背着孩子在异乡流浪。再后来,在孩子五岁那年,她又遇到一个老乡,两个人相依为命,也没有太多物质基础,只是为了相互取暖,结合了。又后来,他们又有了两个女孩。加上之前的男孩,一共三个孩子。”

慕嘉俊停下来,仿佛下定了决心,好不容易开口继续:“男孩一天天长大了,陪着母亲四处奔走。有一个冬天,母亲大着肚子在餐馆帮工,从早上开始洗洗刷刷,忙得头晕眼花。前面服务员忙不过来,老板让她帮忙上菜。但是,因为天冷地滑,孩子的妈妈本来就饿得发抖,托盘又油腻又沉重,她一不小心摔倒了,一碗滚烫的汤汁和一盘菜汤全部洒在衣服裤子上。”

秀娟心里揪心地疼痛,像被人用鞭子抽打一样,她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男孩看见妈妈摔倒了,连忙冲出去要扶起来,老板不仅没有安慰女人,反而狠狠地责骂她,拼命用脚踢她,男孩为了护住母亲,整个人趴在她身上,替她承受了老板的手拽脚踢。”

从慕嘉俊深深的黑眼眸里,林秀娟仿佛看到了当时情形的再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喊着扑在妈妈身上,一个凶神恶煞的老板对着自己怀孕的母亲又踢又骂,无声的泪水混合着耻辱的血迹斑斑。

“自从那天起,男孩就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让母亲和家人过上好日子。后来,男孩发奋读书,刻苦到常人不可想象的地步,考上了数一数二的大学。”

不知不觉,林秀娟觉得自己已经打湿衣襟,仔细一看,原来还有一半是慕嘉俊的眼泪。他高耸的眉骨拧成一股浓墨的痕,眼睛里似乎有泪,亮得像星星,双颊似乎还有泪痕。

林秀娟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成年男人这样放肆地哭泣,她有些心慌地想:“完了,我会不会沦陷在他的故事里?”

窗外,阳光正好,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英俊如玉,一个美貌如花。一双璧人,执手相看泪眼,不知今夕何夕。

五十五、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车行到林秀娟小区门口,秀娟就说:“我到了。”示意慕嘉俊停车,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低头一瞬间,突然有一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是慕嘉俊!林秀娟大骇,连忙抬起手,欲推开对方。

没想到慕嘉俊力气大得吓人,自己的手反而被他温热的大手掌包裹住了,林秀娟的头被箍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抬着头,眼睛与对方的眼睛直视。

从他的眼眸里,林秀娟看到了自己,活脱脱一卷泛黄的宣纸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悬胆鼻,红朱唇……

慕嘉俊的呼吸急促,车厢里暧昧的气息让秀娟脸涨得通红,她开口说:“我……你……慕嘉俊你要干嘛?”

“秀娟,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感到你有很多故事,也想起了我从前的往事。后来,你离开公司,我得知你的经历,知道你受人侮辱,用自己的聪明化险为夷;看到你在烈日下为了生存奔波劳累,仍然坚守自己的内心,我就想起了我的母亲,”

“想起了李义山的一句诗,”林秀娟这时已经没刚才那么反抗,手也和缓很多,好奇地等着慕嘉俊说下去。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白驹过隙,三千微尘,如恒河沙,世人奢谈什么爱与恨,却不知爱与恨是多么虚无。唯独遇见了你,我宁愿相信这世间还有爱。”

秀娟坚持要自己走回小区,慕嘉俊也不好坚持。他一直在后面悄悄地,远远地跟着,直到看见她进了破旧的门洞,上了楼梯,到家开灯,给他发微信,报平安,这才返回车上。

借着夜色降临的档口,月光没羞没臊地闯进了房间里,如水银般潺潺流动。秀娟坐在床沿上,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没有路的时候,我们会迷路;路多了的时候,我们也会迷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故事总要有结束的时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尾声的。

我们的故事会有尾声吗?——林秀娟问自己。

杨婉瑾一上班就发现气氛不对,盛清媛一直冲她眨眼睛,杨婉瑾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看见平时跟自己合不来的几个同事躲在一起叽叽喳喳,有说有笑,更让她火冒三丈。

盛清媛见状,连忙抬起手机,示意她看手机。

杨婉瑾拿起手机,一行字映入眼帘:“林秀娟回来了!”

看着这六个字,杨婉瑾觉得自己头上都在燃烧了。——火冒三丈,无名怒火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四处走动,想看看这事到底从哪里才能着手解决。

还没想出个头绪,就听见外面阵阵热烈的掌声,平时安静的办公区域,不时传来人语喧哗。杨婉瑾仔细一听,就听出门道了,是林秀娟回集团公司第一天来跟大家打招呼。

“这帮奴才!贱人!看着老板捧她,就想抱大腿往上爬!林秀娟,你得意不了几天!我这次一样可以把你打回原形,哦不对,还要再踩上一脚,让你永不得翻身!”

杨婉瑾气得像个胀鼓鼓的青蛙,全不顾自己的形象,身上披金戴银的铂金钻戒珍珠耳环琥珀挂坠玛瑙手镯全都跟着主人抖抖嗖嗖,好像要冲出来干掉仇人一样。

她抽出一张纸,用水笔在纸上乱写乱画,心里琢磨着如何才能让这个女人永远在眼前消失。

正在乱想,盛清媛突然打电话进来,问她:“哎,Lisa,侬看到了吧?林秀娟那副腔调,好像要飞上天了。侬要出去欢迎欢迎伊吧?”

“我,我凭啥要去欢迎伊啊?不去!”

“侬迭戈宁啊!真是拎不清!(你这个人啊,真是脑子不清。)侬想想看,阿拉要收拾迭戈女宁,先唔要让伊晓得啊!侬勿要打草惊蛇,晓得伐?(你自己想想看,我们要收拾这个女人,先不能让她知道啊,不要打草惊蛇,懂了吗?)”

杨婉瑾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冷静下来,觉得盛清媛说得有一定道理,“姜毕竟是老的辣!”

她想着,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没想到,一出办公室,就看到一圈人正围在一起,有说有笑,杨婉瑾个子娇小,虽然踩着八公分的恨天高,但还得踮起脚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气得跳。原来林秀娟正站在小齐和小黄桌边,微微颔首,笑意盈盈,跟周围人交流得体大方,雍容华贵,旁人都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她,仔细聆听,不时地点点头。

最最可气的是,林秀娟旁边居然站着的是慕嘉俊!

杨婉瑾见不得慕嘉俊看着林秀娟那副宠溺的样子,尤其是眼睛,杨婉瑾从未见过人的眼睛会笑。尤其是慕嘉俊,进公司三四年了,见他说话的时候都不超过五次,从来没有跟哪个异性近距离接触超过五分钟的,更不会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直注视着某个人!

可是,现在,就是慕嘉俊,在一旁陪着林秀娟,时不时跟她悄悄耳语两句,再不就是别人问候秀娟,她不太熟悉情况的时候,慕嘉俊就会耐心地告诉她怎么回答。

再看两个人的打扮:林秀娟一套灰色真丝长裙,外面搭一件白色亚麻小外套,整个人显得高挑修长,头发比两个月前张长了,从简单的梨花包直接成了披发,发色乌黑顺滑,如缎子一般发光发亮。

可气的是,慕嘉俊好像诚心为了跟她搭成情侣装,一件灰色亚麻休闲外套,内搭白色的恤衫,深咖色的长裤。

慕嘉俊站在林秀娟的旁边,虽然刻意保持一段距离,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个被人背后议论是Gay的老板,肯定是对这个叫“林秀娟”的女人上了心。你看他的眉眼都笑开了花,嘴角都向上扬,破天荒地为了一个连试用期都没通过的员工,特意去把人家请回来,又要陪着她四处收买人心。

这不是动心是什么?

杨婉瑾觉得自己不仅头上冒火,眼睛里都会冒出火花来。要是真有一把火枪,杨婉瑾可能会不顾一切地拔出火苗,朝着对面这个女人喷过去。

可惜,这些都只能在脑子里盘算,现实中,还得智取。

想到这,杨婉瑾分开人群,挤到圈子中间,爽朗热情妩媚地大笑着,极尽献媚邀宠之能事,伸出右手,朝着林秀娟开心地说:“呦呦呦,不得了,了不得,秀娟姐,我们这一别两月,完全都认不出你来了,完全是重生再造了呀么嘎!你回来,我真的老开心!”

秀娟对她嘴中揶揄三分调侃五分敌意八分早就心知肚明,不过脸上依然一副不以为意的笑意吟吟:“那是当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Lisa你看不出的地方还多着呢!”

林秀娟紧紧握住对方伸出的右手,暗地里使劲,疼得杨婉瑾嘴角都一哆嗦,她完全没防备,一下子差点叫出来。但看林秀娟人畜无害清纯无邪的笑脸,还有慕嘉俊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林秀娟和杨婉瑾握手,似乎觉得一定有好戏看。

杨婉瑾素知慕嘉俊这个人极具中国传统文化思想,护内又不讲道理。他对上次自己和盛清媛不让林秀娟通过试用期一直耿耿于怀,这次肯定不能容忍有人当众跟林秀娟翻脸撒泼,如果自己这么做了,等于就是永无翻身之地。

想到这里,杨婉瑾马上笑得更甜了,马上接话:“好的,好的,我们大家都很期待秀娟姐的归来!”

“秀娟的名字轮不到你来叫,现在你得叫她林总!”慕嘉俊在一旁补充说。

杨婉瑾只扫了慕嘉俊一眼,脸就“嗵”地红了,心里有气,还不能表现出来,我杨婉瑾啥辰光受过这样的气?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吧,秀娟这次回来,不再是通力策划公司的员工了,她正在筹办一家新的公司,——通力文化传媒公司,你们以后经常会合作的。”

随着大家一声欢呼雀跃,“恭喜林总!”“林总以后带大家发财!”还有小董和小黄,这两个搞怪精灵,早就挤上前去,一左一右,围在林秀娟身旁,小董说:“姐姐,我早就看出你是当老板的材料!”小黄急忙表白:“不对,这话是我先说的!”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杨婉瑾灰溜溜地退出来,“我是绝不会认输的!”她咬着牙在心里默默念叨,“我得不到慕嘉俊,也不会让你得到!”

慕嘉俊带着林秀娟穿过几个办公区域,走到墙角拐弯处,推开一扇门,林秀娟眼前豁然一亮,居然这里还有一部电梯。她一脸迷惑:“咦?我之前怎么没看到这里有部电梯?”

“当然,这部电梯只有公司少数两个人才能用,平时这扇门都是上锁的。进来吧!”慕嘉俊揿开电梯按钮,先走进去,示意林秀娟进来。

秀娟一走进电梯轿厢,电梯门就合上了。突如其来的,慕嘉俊上前一把搂过她,紧紧地,有力地把她整个人按在自己胸口,林秀娟毫无防备,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就感觉自己后背贴上了电梯墙上的玻璃镜面。

冰凉的柔滑的镜面让秀娟一瞬间有些迷惑混沌,似乎有点走神,就连慕嘉俊轻轻地然而却是深情地吻自己的脸,额,最后是唇,林秀娟还没来回过神来,只是机械被动地将双手放在对方胸前,似乎是推搡,又似乎是迎合。

秀娟自己都糊涂了。

过了一会,慕嘉俊的手越来越大胆,不停地揉捏她,林秀娟恍若梦中惊醒,使劲推开慕嘉俊,含糊不清地说:“放开我!电梯里有监控呢!”

慕嘉俊似乎被逗笑了,看着怀中的女人,脸颊绯红,满脸春色,把她搂得更紧了,“原来你是怕被监控拍到,那我们换个地方……”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请注意你的身份!”

“第一,这部电梯里没有监控,你不用担心。第二,我抱抱我喜欢的女人,一点都不违背自己的身份。”

林秀娟趁他说话的空挡,用尽全部力气,想把他推开,力图让双方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一边说:“慕总,我说过,我不想闹得满城风雨,再说,我目前还没下定决心,我觉得我们之间只是老板和员工的普通朋友关系。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想法。”

最后一句话,林秀娟是一脸严肃,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慕嘉俊看到她如此庄重,也不敢太造次,慢慢地松开她,但依然深情地说:“秀娟,我尊重你,刚才我太冲动了。不过,你能回来,我太开心了,我不会再让你在我眼前消失。”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林秀娟细细地再次回味这句话,一时间眼神迷濛。

五十六、有鸟鸷立,羽翼张狂

白晓丽被送进精神病院,方柏阳就是其中一名帮凶。

那天晚上他回到住处,就一直做噩梦。眼前不断回放白晓丽被塞进车厢时,回头憎恨地瞪着他们的眼神:恐惧绝望,仇恨哀求……

他不敢关灯睡觉,只敢整夜亮着灯,靠着床头,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下一步该怎么办?

方柏阳突然困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了钱?可到现在也没见着一分钱,反倒是自己掏腰包请人办事贴了不少钱;为了情?自己的女人早就嫁给别人,肚子都大了,孩子都要出生了。说好了要一起比翼双飞,到现在也没见个真正推进;为了义?他为了周娜,早就辞去了工作,没有了朋友,背后还被人骂作“绿毛乌龟”,为了钱,连自己的女人都送到别人床上去了!

最最关键的是,自己还被周娜这个女人当枪使了,一想起白晓丽那凄冷绝望的眼睛,还是自己亲手绑了使劲塞到车厢里,又推给了精神病院。当时还觉得很刺激,后来一回想,他才发觉,这是伤天害理啊!

一想到这里,就连平时自称“冷血动物”的方柏阳也不禁全身发冷:原来自己以为跟周娜有过海誓山盟,有过一段暧昧之情,有过共同谋划,共同作战,肯定就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的也会让周娜念念不忘自己的情分。

说不定一嫁给李万翔就开始着手布局,这样的话,自己可能早就跟周娜拿了钱远走高飞,逍遥自在,比翼双飞去了。

要知道,夜长梦多,这都半年多了。周娜肚子再大点,孩子就马上出生了,一生下来她还会跟自己走吗?

可现在,周娜不仅没有任何动静,反而安心地做起自己的阔太太来,就连自己两次找到催她,也都被她以时机不成熟推脱,可是绑架白晓丽这事,周娜却知道来找自己帮忙。

“方柏阳,你怎么这么蠢啊!”方柏阳猛地一敲自己脑壳,“周娜这个贱女人,明摆着玩我呢!”

“周娜啊,周娜,我算是明白了,上次李万翔找人来干掉我,肯定是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指使的!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方柏阳面目狰狞,在黑夜中如同怪兽,细细舔舐自己的伤口,一双输红了的眼睛绿光四射,他在等待,伺机再次发起袭击。

周娜的日子渐渐不太好过了。原因在李万翔的态度变了,变得不再迁就和体贴,甚至有些古怪,尤其是不经意时,周娜会发现李万翔在偷偷观察自己一举一动,那种眼神,仿佛能杀人于无形中。

周娜虽然放肆,那也是有资本的,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可怕就怕这种偏爱不复存在的时候,有恃无恐的那一方就要遭殃了。

李万翔不像周娜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他们都是外向、奔放、热情,最多有点心机嘴贱心狠的程度也就是方柏阳这种。

可李万翔不一样,他阴森,冷鸷,绝情,功利。周娜虽然跟他一起恋爱两年,结婚半年,却始终发现自己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内心,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如果万翔知道自己跟方柏阳一起曾经勾搭成奸,绑架过他儿子,又一起把白晓丽绑了送进精神病院,还把答应给林秀娟的五十万转给了方柏阳,他肯定饶不了我,我得想办法自保。”

周娜一想到方柏阳那张瘦削精细的脸,似乎弱不禁风,却又总是阴魂不散。“方柏阳啊,方柏阳,别怪我无情,怪就怪你总是纠缠不休,不知道见好就收,我已经给你五十万了。你拿了钱就该悄无声息地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可你偏偏要痴心妄想,非要我跟你浪迹天涯!简直是做梦!”

这天,方柏阳开车一直跟踪周娜。

自从他在周娜车后装了一个定位仪,周娜每天的行动范围活动轨迹都一清二楚。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下手,周娜每次不是有人陪同,就是在市区热闹的地方转悠,实在不方便下手。

这天,周娜倒是一反常态,一个人开着车,慢悠悠,在闹市区转了两圈,居然没回家,直接开上高架,一路朝西开,居然上了高速,要出市区了。

“好机会!”

方柏阳心怀鬼胎,准备在高速路随便找个服务区把周娜揪住,一把拿下她,方柏阳知道这次不捏住周娜的七寸,这条美女蛇准会反咬一口。

周娜虽然怀孕,但是身形仍然苗条婀娜,从后背看一点都看不出身怀六甲。而且精力过人,到底年轻,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居然也不停下来休息!

方柏阳倒是有点困乏,毕竟最近一直失眠,不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是跟老乡同学喝酒聚餐瞎聊,都没好好休息过。

今天周娜一下开上高速,方柏阳跟车将近两个小时,不仅心理没准备,连身体都吃不消,一口水都没喝,他觉得眼前都是白花花一片。眼皮一直要向下耷拉着,稍不留神,就要合上了。

方柏阳差一点都要睡着了,好像就是阖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他瞪大了眼睛,周娜的车已经不在前面,仿佛凭空消失了。

方柏阳急着左顾右盼,伸长脖子往前看出去几百米远,也没见着周娜的车牌号,几次都要跟别的车碰撞上了,惹得几个司机拼命揿喇叭,以示不满。

算不上老谋深算却也是胆大心黑的方柏阳也犯迷糊了,这是走还是不走啊?想着想着,他有点走神,开高速公路最怕开小差。

方柏阳想停下来,看看周娜车子究竟去了哪里?于是,他脚踩下了刹车,准备停在应急车道。却惊骇地发现,车子完全停不下来,方向盘也根本不听使唤,如同失控的恶魔一样,仍然保持惯性,猛地往前冲出去,一直到车子狠狠地撞在右边的隔离带上。

车翻了,方柏阳痛得失去了知觉。

今天周娜并没有开车出来,开车的人是李雯芳,后面追车的人是徐林生。

谁也不知道,周娜为什么会那么有魅力,只要她想搞定的人和事,没有做不到的。她找到李雯芳,开门见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自己如何被骗拍裸照,如何被方柏阳威胁,现在他天天跟踪自己,搞不好要同归于尽……

周娜的美在于魅惑性,她会让人,无论男人女人,都会被她的话深深折服,都会被她的美所眩晕,都会被她的眼睛收了进去,让别人心甘情愿地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眼下,李雯芳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女明星一般存在的周娜,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人家还怀孕在身,都是女人,都不容易!李雯芳本就是李万翔家里的亲戚,老板一向对她不薄,谁愿意自己家人遭遇无赖骚扰要挟呢?

李雯芳二十岁出来闯世界,见了客户千千百百,知道有些人的确无赖至极,她思忖良久,说:“娜姐,我明白了,你放心吧,这个姓方的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她们商量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计划:趁方柏阳跟踪周娜的时候,先下手为强。让李雯芳穿上周娜的衣服,开着周娜的车,一直在市区道路转悠,然后上高速,开他个两个小时,把方柏阳开得头晕眼花,心智涣散,然后在一个小辅路突然下去,方柏阳肯定一时反应不过来,车速降下来,后面的车追上来。

那么,方柏阳的车不是被追尾,就是突然加速。总之,他就会非死即伤。

周娜听了,默默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想这样!只是,这事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对公司形象也有影响。既然我们已经出手了,就干脆快刀斩乱麻,让这事永远不再提起。不如,我们把他刹车片弄坏,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李雯芳暗暗吃惊:年纪轻轻,手段真是狠啊!

李雯芳回去跟徐林生一商量,马上就开始行动。方柏阳本来一直跟踪周娜,他的车子情况早就被徐林生打听得一清二楚,一切安排妥当,就等方柏阳上钩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方柏阳只是幻想威胁周娜跟自己共赴天涯,享荣华共富贵,从没想过危及她的生命。哪怕周娜要他去绑架别人,替她出头,上刀山下火海,方柏阳也万死不辞。

可惜,如今,一语成谶,当方柏阳以200码的速度撞向防护栏,车子都成为一堆齑粉,方柏阳感到痛彻肺腑,痛到不得不闭上眼睛,在生命最后一刻,他喃喃地说出了一个词:“周娜!”电光火石间,他眼前不断闪现所有与周娜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瞬间: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她说过,两个人一起共度余生……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了余生。

他不无可惜地,恋恋不舍地闭上了双眼。

五十七、火树星桥,别自飘零

进入梅雨时节,天气又闷又热,关键是阴雨不断,愁煞个人。地板上不断冒出水珠,衣服挂在外面,几天都不能干,还湿答答的。

邹辉忙出忙进,案子进展不小,他有几个细节想再问问白晓丽,可打她电话怎么都没人接,刚开始不是占线,就是关机,后来干脆一直关机,永远是“嘟嘟嘟”的茫然之音。

再怎么忙,不可能不接手机啊!尤其是在这样的大都市里!随着日子逝去,邹辉渐渐升起不祥的预感。

又过了一天,邹辉下定决心去白晓丽的住处亲自见她一面。

上次跟白晓丽见面时,邹辉听她说过一句,自己住在明源小区11号楼301。对于邹辉这种活地图来说,找到白晓丽家轻而易举。

邹辉在白晓丽家门洞口转悠了大半天,她居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半旧不新的外观,稀稀落落的居民,典型的现代大都市小区,老死不相往来,邻里之间一辈子都不会打交道。

邹辉盘算了一下,估计白晓丽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闺蜜、亲戚,打听不到消息。他抬头看看301,一片漆黑,不起油烟,看样子白晓丽不在家很久了。

邹辉决定上去看看。

敲门,没人。推门,也没反应。邹辉想撬门,又怕动静太大,惊扰了邻居,反而不好。

他左看右看,发现白晓丽家的边窗似乎有些松动,邹辉用手推了推,居然开了一条缝,再使劲,居然完全打开了。

邹辉脚蹬墙壁,立刻钻了进去。房子里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

他摸索着打开随身的小电筒,屋里渐渐有点光线,只见屋内一片混乱,桌子椅子倒在一起,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馊味,夹杂着难以言尽的气息。

拧开电灯开灯,邹辉把每个房间都仔细走了一遍,房子不大,两室一厅,80多平。看得出主人很精心地收拾装修过,客厅背景墙上是一副巨大的油画,黑白背景,画得看不出任何内容的印象派,没有电视,没有沙发,只有一张羊毛地毯,和几个抱枕孤零零地遗落在地上。

餐厅,厨房,过去就是两个小而温馨的卧室,一间被主人改成了书房,照例只有一张书桌,一个板凳,靠墙是一整面书架,密密麻麻的书,不过现在已经全部被扒拉散落在地上,乱成一团,另一个房间是卧室,也是小巧精致,但是柜子全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也被人掏出来,东一个西一个,七零八落。

邹辉紧皱眉头,他把白晓丽的家仔细搜索了一圈,发现钱款,存折,首饰等等值钱的东西都在,虽然滚落得支离破碎,但是看得出来者并不慌乱,所以不大可能把钱财落下,可见来人不是为了钱。

为了情?也不对,邹辉了解白晓丽,三十五年来洁身自好,虽然有些怪癖,但只对李万翔情有独钟,柏拉图式精神恋爱,更不能与他人有情感纠葛。

她被炒鱿鱼之后,就一直孤身一人在家,平时也没有朋友往来,与人发生争执导致意外更不大可能了。

那么,会是谁呢?这个人既不是入室抢劫,也不是劫色,没有与人发生口角,那么他会拿走什么东西呢?白晓丽又为什么不见踪迹呢?

邹辉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仔细查找,有了一个重大发现:白晓丽所有的身份证、证件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