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眼睛都瞪大了,他直起身,有点期待地让朱总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秀娟离开公司当天,我追上了她,也问过她有什么打算?换作其他女人,别说你慕嘉俊表现得这么明显主动,就算是与你有一面之缘,也会想方设法主动跟你联系,或者求我网开一面,做点人情,把她留下。但她,始终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慕嘉俊静静地听朱总讲,面无表情,却能看出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甚至想到,自己如果通过你或者我的面子留用,对你对公司对她都不好,所以她选择离开。”
“她选择离开,但是你可以选择把她安排在通力其他任何一家公司啊!”慕嘉俊双手交叉,环抱胸前,往后倚靠在椅背上,明显带着愠意。
“慕总,现在资讯这么发达,秀娟只要是在通力上班,第二天就会人发现。”
“发现就发现,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就是我女朋友,将来还是我妻子,”慕嘉俊说着,居然浮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慕总,秀娟毕竟现在还不是您公开的女友加妻子,她出于保护自己和保护您,还有公司的出发点,选择暂时避开,在背后默默努力。她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花瓶’、‘情人’,其心可悯,其情可嘉。慕总,您如果真心想抱得美人归,就要懂女人的心思。”
慕嘉俊被朱总逗笑了,“老朱,我倒看不出,你还蛮懂得女人心的。”
朱总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你知道的,我是多年的气管炎。”停了一会,又说,“慕总,要想’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就得做到’陌上君子,谦谦如玉’。旁人都以为林秀娟这种女人最柔弱可欺,其实恰恰相反,她才是世间最坚韧之人,百折不挠,柔指绕钢。慕总你的眼光真不错!”
话到此,慕嘉俊对这位年长十几岁的忘年交早已消气,两个人说说笑笑间,他终于知道,秀娟目前在朱总一个战友开的小公司上班,地址在市郊西南角,具体做什么还不知道。
慕嘉俊动了心思要去看看林秀娟。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见到她了,她是瘦了,还是胖了?是老了,还是更年轻了?是笑容满面,还是愁绪万千?
他想问,林秀娟,你怎么这么傻?有什么困难不能告诉我呢,一定要把我删掉?
正是五月丁香落下时节,淡紫色的花瓣如同轻盈的紫色精灵,一团团紧簇在一起,在空中旋转飘摇,在风中飞舞摇曳。
慕嘉俊从来没有在这个春末夏初的季节来过魔都市郊。阳光金色而不刺眼,空中莺飞燕舞,柳絮如同仙袂乍飘,轻兮舞兮。
这些美好都是嘉俊梦寐以求的生命时刻,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世间这些事物。直到遇见林秀娟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些美好情有独钟,因为这些事物就和美好的人一样,让你活在红尘里,不会觉得孤单寂寞,离尘索居,厌世弃俗。
在慕嘉俊看来,林秀娟就像这丁香飘落一样,看似不起眼,却又充满生活气,烟火气,看着她,就觉得每天推开门,能听到她在厨房里做饭,冒出的“滋滋”烤肉声,弥漫在四周的油烟香,端出来的菜,不是饭店的满汉全席,也不是川辣京味。而是童年时挤在地下室里,母亲为一家人绞尽脑汁做出来的那一锅蔬菜土豆汤。
她是属于生活的,属于生命的,属于人身体每个毛孔,每个细胞的,那个她。
慕嘉俊跟着导航开着车,大约三刻钟,就到了。
与市中心的繁华闹猛相比,这里就是落后五十年的乡下县城,外地小城市。黄土地,尘土飞扬,狭窄的国道,大车飞驰而过。慕嘉俊没让司机开车,自己独自前行。他既不想让自己的行踪被人打扰,也下意识地不想让林秀娟为自己的背景感到困惑和压力。
他只想传递给林秀娟一个惊喜:我想你了,不为其他。
公司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风格不搭的员工:有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有半老徐娘,也有三十来岁娘娘腔的男职工,总之,公司氛围诡秘晦涩,仿佛藏着什么阴暗难以见人的秘密。
久经商场的慕嘉俊一进大门,就皱起了眉头。当然,他不会表现在脸上,他这种人,哪怕要杀人,也是面若春风微笑示意。凡人很难见到他情绪变化,唯独在对林秀娟的态度上,能让人感觉到一丝异常。
慕嘉俊扫视了一圈,看看这里几乎没人能搭得上话,正准备转身出去打电话,突然,听到后面一声有些苍老的、怯怯的声音:“侬好,侬寻啥宁?”
慕嘉俊表达了来意,大概是他器宇轩昂外貌不凡的气质震慑,也可能是他不标准的普通话,绝非是外地人或是台巴子之流,让人眼前一亮。
得知慕嘉俊要找林秀娟,文阿姨半弓着腰,跑前跑后,又是让座,又是泡茶,又是积极打电话给秀娟,打了三次,还是没人接,微信也没回复。文阿姨窘迫地示意给慕嘉俊,意思里不是她不联系林秀娟,而是林秀娟自己不接领子。
慕嘉俊起身要走,文阿姨忙追出来问:“先生,你是要自己去找她吗?”
慕嘉俊头也不回,“是的!”
“个么等我一下,我带你去找秀娟吧。她在售楼处,估计有可能带客户在外面看房,你不熟悉地方,一时半会找不到。”
慕嘉俊本来极不情愿有外人在场,但一想想乡下地方,自己导航还不一定能到得了,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果然,一路上,文阿姨拼命搭讪,就想刨根问底地问出林秀娟到底是他什么人,慕嘉俊根本不睬。眼睛直视前方,大块农田,成片绿树,鸟语花香,再加上马上见到林秀娟的喜悦,让他的心像久已干涸龟裂的土地,悄悄地沁润出一丝甘泉。
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慕嘉俊虽然心里有准备,但也没想到,秀娟会在这样的地方上班,他心里开始隐隐作痛。他想起少年时代,父母作为第一代移民者,受尽屈辱,牺牲了自己大半生。尤其是母亲白天打扫卫生,下班后又去餐馆洗盘子端盘子,一家人挤在十来平米的地下室,蟑螂、老鼠、臭虫横行,可母亲永远面带微笑,坚强自信地带着自己和妹妹们,从容不迫地穿梭在异国他乡,一晃已是三十年前的情景了……
慕嘉俊虽然想过林秀娟如何不易,但真正看到她工作的环境和地点,还是有些震惊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想了想,给文阿姨一些钱,让她自己打车回去。谢谢她带自己过来,说他可以找到林秀娟云云。
虽然文阿姨千恩万谢,推辞了好久,最终还是接过钱,打车走了。
慕嘉俊走进售楼处,办公区域只有两个女孩正在无聊地玩手机。其中一个一眼瞄到了慕嘉俊走进来,惊为天人,放下手机,发愣了几分钟,估计是不确定慕嘉俊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好半天,她才小心翼翼地走近慕嘉俊,轻声问:“先生您好,您是来看房的吗?”
“我找林秀娟。”慕嘉俊尽量平稳缓缓地说。
“林?林……秀娟?”女孩更吃惊了,“哦哦哦,好的,您稍等啊,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
“她不在?”
“啊,她不在,不不不,她在的,”女孩子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解释,慕嘉俊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什么意思。
原来,这个售楼处可不是什么新盘售楼处,而是二手房交易中介。秀娟每天要带客户去附近小区看房,今天上午一直都在外面跑。
慕嘉俊更不明白了,为什么林秀娟宁愿吃这个苦头,也不愿来求自己?
“秀娟的手机关机了,大概没电了。要不您在这等等她吧,外面太热,我们这里是郊区,灰尘粉尘特别多……”大概看到慕嘉俊开的车和衣着打扮,女孩仿佛猜到慕嘉俊身份尊贵,格外热情。
“不用!你知道她带客户去哪个小区看房吗?我直接过去等她。”
“啊?这个,我,也说不清啊。”两个女孩叽里咕噜商量半天,才面带难色地说,“大概是康惠小区,康惠路 弄。您要不还是坐着等会吧……”
话没说完,慕嘉俊已经走出售楼处门,已经接近中午,太阳光明显强烈刺眼多了,慕嘉俊终于开车来到康惠小区。
这大概是二十多年的一座老小区,一看门口锈迹斑斑的铁门,进出的居民,仓惶破旧,拎着买菜袋,收破烂的,无所事事闲逛的,好不热闹。
慕嘉俊坐在车里,望着小区门口,都快到十二点了,也没见林秀娟人影。太阳光焦灼之中,慕嘉俊都有点怀疑这个消息来源的可靠性了。
林秀娟确实在这个小区,只不过今天遇到的这个客户特别刁钻。一会觉得这个房子朝向不好,一会觉得那家楼层太高,后来又看了两三家,不是说人家开价高,就是人家装修太次。
好不容易看到十一点半,总算有一套房源看得比较接近心理价位,他又说钱不够,让林秀娟再去还还价,要房东至少便宜五万块。
即便如此,秀娟仍然不折不扣地按照客户的要求去沟通。结果可想而知,肯定是被拒绝,客户又说林秀娟业务能力太差,这点事都搞不定,两个人边走边谈。客户拉着脸,拼命训斥林秀娟,秀娟低着头跟在后面,拎着包唯唯诺诺,频频点头。
走到小区门口,客户站住了,林秀娟也只得在大日头下停下,背对着小区门,专心听对方说。
突然间,仿佛另一宇宙里传来一声梵音:“秀娟!”轻轻地却又极具穿透力,直冲秀娟身后。
林秀娟有一刻是懵懂的,甚至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叫自己的,她迟疑着,转过身来。
五十三、多情无情,总是恼人
杨婉瑾眼看着慕嘉俊走进策划部的区域,就忍不住一阵哆嗦,从小到大字典里没有紧张二字的她,见了他,就明白了什么叫紧张。
她也曾经想琢磨这个老板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异性,结果发现是徒劳。
办公室里女同事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上百,娇憨的、妩媚的、柔弱的、女汉子型的、高的、矮的、丰满的、骨感的……杨婉瑾都排个表,一个个去分析,去解读,去盘算,去比较。
结果好了,这个慕老板根本不吃你这一套。什么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他从不正眼瞧。
杨婉瑾和同事以为他是不是假正经,问了好几个人,跟他一起去吃饭,一起出差,一起搞活动,都一致对他翘大拇指,坐怀不乱,柳下惠也。
可时间再长了,大家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人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啊?要不,有可能是男男?要不就是变性人?总之,办公室里人多口杂,说什么的都有。
可慕嘉俊依然故我,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稳坐钓鱼台。同性恋也好,变性人也罢,失恋怎的,受过刺激又怎样,开心就好。
本来,杨婉瑾觉得这样保持平衡也不错,慕总是全集团男女员工的偶像,跟谁也不过分亲热,对谁也不会无礼。她自己呢,永远保留着那份小心思,怀揣着一个少女梦,如果,可以,留下一段情感的回忆。也算是对这段时光的祭奠。
可偏偏的,这个平衡要被人打破了,自己的美梦要破灭了,杨婉瑾发现,慕嘉俊不是不喜欢讲话,也不是不喜欢热闹,更不是不喜欢女人。他只是,不喜欢她这样的女人!
而他喜欢的女人,居然是林秀娟!
杨婉瑾怎么都想不明白,林秀娟,三十六岁,离过婚,身无分文,容貌平平,才气泛泛。慕嘉俊怎么就像吃错了药,对她着了迷?
后来,林秀娟一再表示自己对慕嘉俊没有意思,并删掉了他的微信,埋头工作,以示清白。杨婉瑾虽然不太放心,但也不好表示太明显。
杨婉瑾和盛清媛在试用期结束前,商量了许久,讨论是否要留用林秀娟。本来杨婉瑾打算给她签合同,她说只要我平时死死看住林秀娟就行。没想到盛清媛一口否认她的建议,她说:“Lisa,你不要糊涂。林秀娟这是扮猪吃老虎呢,她越显得与世无争,对慕总欲迎还拒,慕总就会对她念念不忘。男人啊,就是骨头轻,你对他越好,他反而不珍惜,你对他爱理不搭,他反而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杨婉瑾听得此言,想想还是姜是老的辣,自己毕竟年轻,差点被林秀娟的假像迷惑了。
可刚刚把林秀娟这个眼中钉拔掉,还没开心两天,慕嘉俊就急匆匆来寻人了。
看看他刚才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杨婉瑾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是气慕嘉俊,而是气林秀娟:“老女人,有什么魔力,把他勾的团团转,魂都掉了!”
有一种人,明明自己得不到,也不希望自己熟悉的人得到,如果是自己无法企及的人得到,她倒也不会嫉妒吃醋;可只要是自己认识知道的身边人得到了幸福,他就会疯狂。
杨婉瑾正是这种人。眼下,她这边正转动眼珠动脑筋呢!
那边,林秀娟在烈日炎炎下带客户来到小区门口,陪着笑脸,突然听得有人唤自己的名字,魔怔了半天,终于转过身来。
慕嘉俊看到她的脸缓缓地转过来,一汪秋水的双眸,深深地凝视着自己,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慕嘉俊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一刹那间,他突然想通了:为什么有的人一言不发,不苟言笑,不与人交,那不是因为他孤独怪癖,不是因为他清高落寞,而是因为他还没有遇见自己要倾诉的那个人。
只有遇见她,自己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化成一个词:“秀娟!”
林秀娟看到一张脸,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离自己一步之遥,微笑着,嘴角上扬,好看的整洁的休闲衫,笔直的大长腿,锃亮的鞋子,手里还递过来一把防晒伞。
林秀娟迟疑了半天,拼命摇摇头,在郊区黄土扬起人声噪杂的老小区门口,她仰头望望慕嘉俊,又摇摇头,也许是怕自己的泪水没忍住,落下来,被他看到,太丢人。
慕嘉俊见她不接防晒伞,就细心地替她撑开。奔波了这么久,横跨半个市区,五个小时的等待,慕嘉俊在撑开伞的一瞬,也有流泪的感觉。
林秀娟连忙调转头去,背对着慕嘉俊,她觉得自己如果再看着慕嘉俊的脸,说不定会趴在他怀里哭起来。
客户是个中年男人,看着这副情形,倒也不吃惊,阴阳怪气地嘲讽林秀娟道:“哟,看不出嘛,你工作能力不强,找男人眼光还不错……”
林秀娟又羞又怒,“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请你说话放尊重点!”
“啥个尊重不尊重?你们干这一行的,不是我们来买房,你们哪有收入?我是你的财神爷,晓得伐?还要我尊重你?”
秀娟看着对方满口唾沫横飞,指手画脚的模样,再联想到刚刚他无理取闹对自己任意指责刁难的细节,真的有些气得发抖。
正在僵持间,慕嘉俊走上一步,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一米八五的他足足比对方高了二十公分以上。男人像个小鸡仔一样被他拎在手里,双脚直蹦哒,“侬要做啥?放我下来!我在这呢有头有脸的,小心我去找人抽死你!”
还没说完,慕嘉俊一个反手抽他一耳光,再换只手,从衣服后领处把他狠狠拽起来,“你要找人就现在找,还等什么?”
连林秀娟都不知道,慕嘉俊还有这么好的身手,小时候母亲特意让他练习武术的童子功,长大后他又自己学习了跆拳道,对付一两个普通人,不在话下。
对方还要继续骂骂咧咧,煮熟的鸭子嘴巴硬,慕嘉俊打得顺手了,踢了一脚,还要再打下去,却被林秀娟一把拉住:“别打了!”
慕嘉俊停下来,不疾不徐地对着男人说,“今天打你这几下,是教给你,怎么尊重别人!”
挨打的男人也不叫了,捂着脸,低眉落目地垂着头,不响。
林秀娟还想开口跟对方说两句安抚的话,却没想到,慕嘉俊一把握住自己的手,拉着林秀娟就朝反方向走。
林秀娟看着旁边围观的人群,满脸通红,几次想挣脱慕嘉俊,反而被他抓得更牢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走到慕嘉俊车前,他一把拉开副驾驶车门,示意林秀娟进车里坐好。
秀娟有些恼怒,低声说,“放开我!”
“上车!”
林秀娟还要拒绝,慕嘉俊笑着靠近她,“是不是要我抱你上车?”
吓得林秀娟“呲溜”一下自己钻进车里,坐好了。
等到慕嘉俊进了车里,林秀娟觉得再大的空间也显得有些狭窄,她拼命把自己胳膊大腿都紧紧蜷缩在一起,担心一不小心碰到对方。
还没等她喘口气,就看见慕嘉俊伸出左手,胳膊又长又结实,朝自己座位方伸过来,林秀娟吓得全身紧绷,心里想着如果他敢对自己动手动脚,就给他好看。
心里想着,嘴里就说出来了:“你想干嘛?”
慕嘉俊愣了一会,“哈哈”大笑,手继续伸过来,半个身子都要侧着面对林秀娟了。
林秀娟准备推开车门跑出去,没想到慕嘉俊手长眼快,一把拽住副驾驶座的安全带,拉过来,帮她扣上,一边笑着说:“我不干嘛,我帮你系上安全带!现在副驾也要扎安全带,知道了吗?如果被警察叔叔看到了,我可是要被罚款的!”
林秀娟又吓又气,恨不得狠狠推开他,“要系安全带,你提醒我一下就行。我自己会系的!”
慕嘉俊车子很快,但也开了三四十分钟,才到目的地。一路上,开着天窗,凉风习习,春光明媚,桃红柳绿,林秀娟吹着风,一扫刚才的饥饿疲倦与烦躁不堪。
她正看着窗外发呆,慕嘉俊轻轻问:“渴了吗?喝点水吧!”
秀娟迟疑着接过一瓶矿泉水,却只是握在手里旋转,迟迟不打开瓶盖,慕嘉俊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笑着说:“别担心,水里没下药!”
林秀娟脸都红了,只得赶紧拧开水瓶,喝了一口,已经奔波行走了五六个小时的她,这时才感到自己如何狼狈不堪:发皱的白衬衣,一条又大又肥的西裤,配上一双皮鞋,头发张长了,用一根褐色皮圈扎起来,几缕头发还是湿的,垂在耳旁。整个人成天风里来雨里去,晒得又黑又瘦。
林秀娟再看看自己拿水瓶的双手,也比从前皴裂许多。看到这,不由得让秀娟悄悄地把手往后缩了缩,担心被别人看到丢人。
不觉间,车停在一处。秀娟下车一看,居然是附近唯一一家五星级温泉度假村!
慕嘉俊直接把车开上了酒店门口,秀娟还没反应过来,慕嘉俊已经把车门拉开,依然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下车吧!”
林秀娟站在锃亮发光不停旋转地酒店大门,有点晕,一半是因为又饿又渴,一半是因为世界变化太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慕嘉俊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地响起:“走吧!”林秀娟回头一看,原来慕嘉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让门童把车泊好,自己则站在秀娟背后,示意她进酒店。
秀娟不禁犹豫了,她想问问慕嘉俊,带自己到这里来有何企图?莫非他真的是花花公子,始乱终弃,玩玩就好;还是对自己动了真心,一往情深而不知情之所起?
可是自己哪里值得他动情呢?哪怕就是玩玩,似乎也轮不到自己吧!
林秀娟一分钟思忖之后,决定再看看对方究竟是何居心。于是迈出了步子,走进了酒店大厅。
气派的五星级大酒店让林秀娟立刻神清气爽起来。二楼是悬空的,从二楼的天花板上垂下一盏璀璨夺目,光焰流转的水晶吊灯,宛如一朵拼命怒放吐艳的巨型牡丹。
灯下,摆放着一个两米高的景德镇花瓶,花瓶里是以假乱真红白相间的木兰花,林秀娟仿佛闻到了一股木兰的清香。
她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地把鼻子伸过去,使劲儿地嗅了两下,仿佛真有一股香味。突然,听到慕嘉俊笑着说:“喜欢吗?”
秀娟扭头看到嘉俊正看着她,那种宠溺的眼神让她心慌意乱,只得点点头,把眼睛移到别处。
“喜欢,下次木兰花开的时候一起去看!”说完,慕嘉俊很自然地牵起林秀娟的手,拉着她往电梯方向走。
林秀娟看见大厅稀稀落落几个人都在看着他们俩,也不好意思太使劲挣脱,只好轻轻地提醒:“慕总,我自己会走!”
可是,慕嘉俊这时候故意装聋作哑,只管拉着林秀娟的手往前。秀娟想趁他换手的机会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结果好像被慕嘉俊发现了,反而被抓得更牢了,林秀娟一路跌跌撞撞,两个人进了电梯。
林秀娟这时真有些发慌了:“慕总,我……”慕嘉俊看她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可怜样,不仅又好笑又好气:“林秀娟,我活了四十年,从来不勉强女人,只有女人勉强我!”
林秀娟看着他一改往日严峻冷酷的形象,脸上那股嬉皮士的模样让人看了好笑,忍不住破泣为笑,一时笑出声来。
慕嘉俊从未看过秀娟这么无邪地笑,刚刚还泪光莹莹,转眼含着泪笑起来。慕嘉俊忍不住凝视着她的孩子一般的脸庞,看着她有些发呆。
电梯“叮”一声表示到了,秀娟觉得这时候再不问慕嘉俊,等会真的发生什么事,真的后悔莫及。她抬起头,仰望着慕嘉俊,一脸严肃地说:“慕总,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慕嘉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着秀娟走过去,用一种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说:“秀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你衣服都弄脏了,想让你来换套新的衣服。”
林秀娟承受不了慕嘉俊充满灼烧感的火热的目光,连忙慌乱地低下头,慕嘉俊轻轻一笑,伸出左臂揽住林秀娟的肩膀,说:“别担心,我在外面等你,你进去以后把门锁好,洗个澡,换好衣服,我们去吃饭。”
秀娟纤细柔弱的肩头在嘉俊厚实的大手掌笼罩中,像一只初生的雏鸟,用细细的喙温柔地啄着慕嘉俊的心脏。
五十四、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那天在五星级温泉度假村,秀娟锁上房间门的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张爱玲笔下,化身为《倾城之恋》里的主人公。
她觉得,自己就是白流苏,离婚后独自一人,寄居在娘家,被人唾弃,遭人陷害。好不容易遇到个男人,还全家哄抢,独独自己捞着了,还有人等着看笑话。
男人也是人,只不过是现实的人,认定了不结婚,只恋爱,流苏命好,遇到了一座城的毁灭,所以才成就了她与范柳原的婚姻。
在枪声炮火的碎片里,在轰隆隆的敌军挺近中,在一座城的坍塌下,城都不在了,唯有海边那座侧墙依然挺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有了现实的可能性。所以,白流苏才能嫁给了范柳原。
一个世纪过去了,现在是和平年代,秀娟背贴在门后,听着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反过来跳,正过来跳。眼面前,不是一望无际的海,也是辽阔的江水滔滔。
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离婚后,秀娟第一次问自己。不会有任何外界的人和事来玉成自己,能依靠的,就是自己。
经历了那么多,她早已把眼泪流干,她知道邹辉爱慕自己,可自己偏偏只把对方看做弟弟,她不愿欺骗邹辉;她也明白慕嘉俊的心思,但那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她,林秀娟,要的是一场属于自己的生活与婚姻。她早在离开李万翔的那一天就告诉过自己:“秀娟,别哭!眼泪不会帮助你,能帮助你的,只有自己的那颗心。”
慕嘉俊坐在走廊的沙发上,当他看到房间门被打开,聘聘婷婷走出来一个女人,饶是他见多识广,也目瞪口呆地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居然就是林秀娟?!
秀娟一扫刚才的黑瘦晦暗,头发凌乱,衣服皱巴巴的形象,代之以皮肤白皙,圆润饱满,腰线窈窕,精干靓丽的形象。
虽然衣服都是慕嘉俊去一楼大厅奢侈品店买的,但是没想到穿到秀娟身上,完全让人忽略了衣服的美,而让人不得不赞叹人美!
人是真的美。林秀娟的美,在于她浑然天成的女性美,那样低头颔首的峨眉婉转,那样波光流转的明眸皓齿,那样体贴关怀的殷切凝视——慕嘉俊想起了有一次,自己在远山跋涉的旅途中,见过了一路的叱咤风情无限,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却独独没有一个地方让他停住脚步。唯独在那天,那边小村落旁,山脚下,人烟后,一眼清泉,汩汩冒着泉水,悄无声息,却又让人过目难忘,一眼万年。
他站起来,看着对面这个女人,如同那天夕阳下,他凝视着那一抔清泉,看似不起眼,实则深不见底。
慕嘉俊现在才感觉到,自己有可能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
秀娟梳洗完毕,看着镜中的那个人,好半天都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是自己。离婚后半年,自己正在脱胎换骨。
她看着自己乌黑的发,艳丽的唇,圆润的肩,修长的颈,瘦了近二十斤以后平滑紧致的身体……她把自己的脸,滚烫的面颊紧紧地贴在冰凉的浴室玻璃上,她知道,这个袋子里是慕嘉俊给她买的衣服,如果自己穿上,就等于往前迈出了一步。
她不想赌,然而不得不赌,她只是个红尘里俗气的女人。
她一边往身上穿衣服,一边想起从前。她想起李万翔对自己说“你的价值何在?”的那个夜晚,想起那个冬日的午后周娜在街头拦住自己,想起杨婉瑾和盛清媛的嘴脸,想起熊佐藤那张猪头鼠眼……
林秀娟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账户,想起了以后衰老,买房,生病,养老;还想起邹辉那双受伤的眼,她已经拒绝了人家的美意。所以,现在必须往前走,埋头往前走,可是怎么走?走哪条路?
现在的慕嘉俊的确温情款款,但林秀娟觉得,这种情感其实并不可靠,他和自己始终不是一路人,自己要的是一生一世的白发相对,吃饭,睡觉,放屁,打嗝的无拘无束,年老色衰卧病在床的不离不弃。——这才是婚姻的本质。可是,慕嘉俊爱的只是他心里头幻化出来的一个她,一个代表了中国传统女子美德的她,一轮属于他自己内心的白月光。
秀娟抚摸着蕾丝裙柔软精致的裙边,默默地叹了口气:真丝内衣,进口蕾丝套裙,长筒丝袜,小羊皮鞋,——现在的慕嘉俊对自己好,是真的好;可谁能确定将来如何?一旦走进彼此,谁又能肯定这份爱能维系多久?
林秀娟看着对面鹅蛋型雕花镜中的那个女人,亲启朱唇,悄悄地说,仿佛呓语:“林秀娟,你有自己的分寸,要记得牢今朝,拎得清形势。”
这套衣服是一种小礼服打扮,秀娟轻手轻脚地穿,小心翼翼地拉上隐形拉链,轻挽发髻,巧梳魅妆,戴上自己小包里一直藏着的粉珍珠耳坠,脚踏全羊皮包头半高跟皮鞋。
林秀娟抬头,看着自己一双丹凤眼,不笑也生媚,低头,看到自己一张鹅蛋脸,仿佛脸颊放光生辉。
她转过身去,不知道下一步要踏向何方,但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走好这一路。
午饭在酒店二楼西餐厅吃的。
林秀娟早已饿过了劲,加之减肥有效,尝到了甜头,她只取了一份沙拉,和一杯果汁,细嚼慢咽。
慕嘉俊大概是饿坏了,牛排,意面,沙拉,罗宋汤,吃起来虽然津津有味,姿势却优雅而不失分寸,让人顿时心旷神怡。
午后的餐厅,落地玻璃窗前,可以看到楼下草长莺飞,不时还有蝴蝶掠过,背景音乐倒是邓丽君的曲子,悠长柔滑地入骨相思,缠绵悱恻地让人泣泪。
林秀娟知道对方会先开口,于是摒牢了不说话。
吃过半巡,她无意间抬起头,看到对面男人一张宠溺无边的脸,微微上扬的嘴角,轮廓分明的眉眼,高低有型。“吃好了吗?要喝茶还是咖啡?”
“茶。”
一杯绿意盈盈的茶端过来,“尝尝,最好的绿茶,适合女性。”
林秀娟接过来,莞尔一笑,轻轻低头下去羞涩地抿了一口。即便退回去十年光阴,受到这样的待遇,她也仍是要害羞的。
正发着怔,耳旁响起慕嘉俊好听的声音:“秀娟,回我公司上班吧,不用去策划了,我正好要开办一家新公司,你来吧!”
林秀娟要的就是这句话,这一次,她要牢牢地把握机会,重新站起来。
她习惯性地低头思索,慕嘉俊以为她又不愿意,连忙伸手握住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