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节

动,早就吃力的不行,邹辉这下帮了她大忙。

501是一套一居室,林秀娟搬走以后,出租了一段时间,今年以来正准备重新装修,所以空关了很久。

老式的防盗门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门纱,林秀娟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咯吱”一声,一层迷灰马上漂浮在空气里。又是一道木门,好不容易打开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狭小的四方形客厅,右手边是一个大点的卧室,左手边是厨房加洗手间,大概五十平米不到。

正是冬天上午,这套是间西面的房间,除了卧室里有点细微的阳光,其他都是暗黑阴郁的色调。许久没有人住,家具上都蒙着一层本白的遮灰布,映着窗户透进来的一道斜光,空气中漂浮着细细的微尘,在阳光中跳跃舞动。

往事如烟,林秀娟一时间追忆起曾经的似水流年,不禁泪如雨下,忽然想起邹辉还在房间里忙出忙进,赶紧擦干眼泪,帮忙一起把房间窗帘拉开通风,烧水,把所有家具擦拭一遍,换上新的床单被套,挂上自己的衣物用具。

林秀娟正在厨房间擦洗灶具呢,突然听到邹辉得意的声音:“你看,这是什么?”

她连忙跑出去,一看,原来邹辉不知从哪里捡来两支绿萝,一根吊兰,绿莹莹的枝叶让整个房间立时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起来。林秀娟赶紧擦干手,找来两个瓷盆,将绿萝和吊兰分别栽种起来。“你从哪里弄来的绿植?”

“呵呵,我刚在小区里就看到有人剪枝剪掉的植物,正好看你这里有两个空花盆,就去捡了两根回来,养在房间里。你看是不是漂亮多了?”

林秀娟不语,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还有这么细心的地方。

等两人忙碌了好一阵,已经近中午了,邹辉的肚子也“咕咕”叫个不停,他这才想起来,早晨出门就随便吃了点豆浆馒头,这么一上午早就饿得不行。他正想着把房间的水电帮她全部检修一遍,就出去吃饭。

正想着,林秀娟说请他在这里吃个便饭,邹辉想想,便饭嘛,无非是叫个外卖,也好。一来是自己确实肚皮饿了,二来是他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等他把所有管道都疏通一遍,开关也都检修好了,正准备走出来,就听见林秀娟喊:吃饭了!

忙碌一上午早就饿坏了的邹辉连忙来到饭厅,说是饭厅,其实就是厨房一角,摆了一张小方桌,两张椅子相向而坐。两菜一汤,两双筷子,两碗米饭。香喷喷的米饭,冒着热气摆在桌上。两个菜分别是番茄炒蛋、糖醋小排,一汤是鸭血粉丝汤。

鲜艳欲滴的红番茄,配上嫩黄蓬松的炒鸡蛋,上面点缀着几截小葱花;再看糖醋小排,浓油赤酱,小排精致,糖和醋刚好入味,生姜大蒜,每个配菜的分子都仿佛飘荡出香气;鸭血粉丝汤就更不必说了,新鲜鸭血切成小长方块,柔软不失劲道,粉丝洁白透亮,还滴上两颗香油,切的整齐的青蒜段,轻轻地如同水上芭蕾,在碧波上荡漾。

邹辉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中坐下,端起碗筷就想开吃,林秀娟连忙递过一条热乎乎的毛巾,说了一句:擦擦手!

邹辉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中坐下,端起碗筷就想开吃,林秀娟连忙递过一条热乎乎的毛巾,说了一句:擦擦手!

邹辉不好意思地笑了,连忙把毛巾摊开,放在脸上,轻轻地擦拭,尽管只有三秒钟时间,仿佛让他找到一种很久很久以前的感觉。

两个人再坐下吃饭,却冷场了好长一段时间。林秀娟是觉得自己刚刚离婚,跟邹辉才认识了这么一会,就如此熟稔,仿佛相处了很久的老友,彼此之间那种默契,是多少年也修不来的缘分。林秀娟生怕对方会由此看轻自己,因此不免有些藏手藏脚。

邹辉则不同,他找到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尤其是林秀娟刚刚让他擦手洗脸的语气和动作,像极了外婆,“不,更像是妈妈!……”那是多久以前了,邹辉内心涌动着一种无法言尽的感觉,细细密密的犹如春蚕啮咬着桑叶,用柔软的触角在心间悄悄划拨着。

边回味边吃饭,邹辉忍不住越吃越快,害得林秀娟忍不住拿眼使劲瞪他,这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

突然,邹辉问她:“这是你做的?”

林秀娟一愣,不是我做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习惯性地点点头,又问:“好吃吗?”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邹辉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看,我都吃完了,你还没吃呢!”

“没事,你吃吧!”林秀娟活了三十六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的厨艺表示惊叹,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夸奖,她有点受宠若惊,内心暗暗升起一股微笑。

邹辉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林秀娟偷偷抿嘴微笑,背对着光线的她犹如一尊女神雕像,光芒洒在她的背上,衣服纤维边缘,发梢上,看不太清面部表情,只能看见她温柔地低下头,细细的牙齿忍住笑,本想开口问她和李万翔的关系,以及他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之处。突然,他硬生生地把这些话都咽回去了。

因为,他不想破坏这难得的,静谧的,一方心灵港湾。他不想让林秀娟觉得自己是有目地性的接近她,他想,让这种说不出言不尽的感觉再持久一点。

二十九、无奈夜长人不寐

周娜半夜就醒了,她实在无法忍受继续躺在这个男人身边。虽然昨晚她没能拧过方柏阳死皮赖脸半威胁半诱惑的要求,但内心却是抗拒的,甚至有些惶恐。

方柏阳在酒吧里口口声声要去周娜的公寓,但遭到对方一再拒绝,只推说担心李万翔突然造访,方柏阳也不好太坚持,只能去了附近酒店开了个房间。

一等方柏阳沉沉睡去,周娜就像只敏捷的母狼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悄悄把衣服抱起来,正准备往洗手间方向走,突然听到方柏阳睡意朦胧地梦呓一般:你干什么?吓得周娜一惊,差点把衣服掉到地上。

她扭头一看,却听见方柏阳仰躺在床上,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周娜这才把悬到胸口的心脏慢慢沉下来。周娜使出跳舞的功夫,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洗手间,飞快地穿好衣服,拿上小包,回头看了看方柏阳,本打算一走了之。忽然觉得不妥,方柏阳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眼下还只能实行缓兵之计,安抚为主。于是她站在走廊上给对方手机发了一条微信:柏阳,我有点头疼,先走了。下次再约。

周娜心里明镜一般,她不会再跟方柏阳有任何交集。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脱身,防止方柏阳狗急跳墙,但内心其实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会与方柏阳有任何纠葛。

她站在酒店门口,呼吸了一口清泠的空气,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万翔,我只想和你白头到老。她仰望着天空,白日里喧嚣的噶闹猛(玩乐)场所此刻也变得异常寂静,前天下过雪的天空在城市灯光的映衬下,尤其乌黑碧蓝,近乎一块墨玉,倒显得平时少见的星星格外璀璨。

周娜决心回公寓去,静静地把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她想跟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重新以冰清玉洁的形象嫁给李万翔。

冬天夜很长,周娜却睡不着。一个人裹着柔软丝滑的丝绸被,开着空调,还是感到一阵阵寒意袭来,周娜也不知道自己畏惧什么,只希望黎明快点到来,早点见到李万翔,早点领结婚证,早点生个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一想到孩子,周娜的眼前就浮现出李万翔将自己儿子视作珍宝的样子,当得知儿子失踪时,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他居然那么失态,可以说如果不是周娜答应帮他找回孩子,他根本不会答应结婚一事。离婚了还要把孩子带在身边抚养,这不是让自己一过门就当后妈吗?

二十二岁就当后妈,一个十岁男孩的后妈!周娜梦想的二人世界,出其不意的小惊喜,携手共度浪漫的时刻,都会有一双懵懂无知却又似乎什么都明白的眼睛望着自己,多可怕!周娜忍不住用指甲狠狠地掐自己的胳膊,秀丽的眉眼都皱的变形了。

周娜好不容易昏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一看手机,全是方柏阳给自己发的信息,李万翔一条也没有。她不禁内心有些愠怒,但也不好发作,不过这一切都不会阻碍她这么一个斗志高昂的女性前进的步伐!

起来!我要开始新的征程了!

周娜兴奋地跳下床,穿什么好呢?她打开衣柜,满满登登,一柜子琳琅满目的衣服饰品,可周娜仍旧觉得自己没衣服可穿了:这套莫兰迪灰色的套装?不好不好,太老气;这套皮夹克配羊绒衫套头裙?不行,前天刚穿过;裙子?裤子?大衣?羽绒服?

周娜恨恨地,然而又是欢天喜地起来,这个柜子太小了,容不下我的衣服。像我这样的人必须有一层楼专门做衣帽间,把我所有的衣服、鞋子、首饰、包包摆的像奢侈品的货架!对,马上出发去万翔家,那个黄脸婆该搬走了吧?

想到这,周娜随便穿了一套小礼服红裙,配上驼色羊绒水波纹大衣,深棕色半高跟鞋子,同色系真丝围巾,化好妆,俨然一副阔太加白富美的标准形象。

周娜不用照镜都知道自己是美的,她对自己有信心,对万翔更有信心。

直到中午一点,周娜才进到李万翔的复式房中。中间还有一个插曲:

周娜来到李万翔小区门口,才记起来,自己并不知道李万翔家的具体门牌号吗,也没有家里钥匙。真是的,女人就是容易被表面的幸福感冲昏头脑!周娜在车里也忍不住跺脚,加上这个保安是个较真的人,他一定要周娜报出业主的门牌号才能进去。

周娜恼了,马上掏出手机给李万翔打电话,让他送钥匙回来。李万翔其时正和客户开电话视频会议,一时半会走不开。周娜一会发微信,一会发语音,一会打电话,说,万翔你再不来,我就到你办公室了!

李万翔无奈,只有派徐林生开车来送钥匙。徐林生送到小区门口时,深深打量了周娜一眼,就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等得着急的周娜早就气急败坏,可如今初来乍到只有忍耐蓄势等待时机。

好不容易进了门,周娜发现,麻烦还在后面。

李高梓一早就被徐林生送去上课了,林秀娟和李万翔都一一出门了,可是李万翔忘了家中还有一个人:曹月丹。她正翘着二郎腿,戴着耳机,吃着零食,独自在家逍遥自在呢!

她虽然看不惯李万翔对林秀娟的所作所为,却也心里有数,眼下林秀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己想在这偌大的魔都站住脚跟,只能依靠自己的亲舅舅。

曹月丹正在家里看电视玩手机,突然听得门锁“咔哒”一声,居然开了!吓得她从沙发上弹跳起来,以为进了贼。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不是贼,而是个女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人!

个子高挑,形容俏丽,貌美如花,堪比杨幂……哎呀!妈呀!这是谁家闺女,可把我美晕了!月丹想起妈妈常说的一句话,真的就傻住了,呆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女孩。

倒是周娜,大概见多了这样类似的目光,马上回过神来,轻蔑地笑笑,抬起莲步,走上二层的台阶,直直地立在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曹月丹面前。“怎么?主人上班去了,小阿姨在家倒是蛮轻松嘛!”说罢,顺势往前走两步,一屁股坐在二楼会客厅的长沙发上。

曹月丹这才清醒过来,“哎,你说什么说什么呢?谁是小阿姨?李万翔是我舅舅,我妈妈是他二姐!懂了吗?”

“呵呵呵,”周娜轻快地笑起来,即便明知她的笑声带着许多不屑,但你还得承认她的笑声真如清风明月悦耳动听。“看来,真是林秀娟没给你立好规矩!”说到这,周娜横眉立眼,立马换了一张脸,大眼睛里不再是秋波流转,而是刻薄寡恩让人心头发寒,“她没告诉你?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可恶的,遭天谴的第三者!你破坏我舅妈的家庭……”

只听得“啪”的一声,还没等曹月丹喊叫着说完,自己左脸上已经挨了一声清脆的耳光。曹月丹眼圈都红了,又气又怕,只会哆嗦着重复:“你,你敢打我?我告诉我舅舅!”

“你舅舅?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告诉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周娜,是你舅舅的新婚妻子,也是你的新舅妈!”

曹月丹突然想大哭一场,她摸着自己的脸蛋,心想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打我!但眼下,她完全被对方的气势给压住了,不敢造次,只能嗫嚅着嘴唇,哆哆嗦嗦地小声哭泣。

“还敢哭?!”周娜秀眉一竖,更显得狰狞起来,“还不赶快做饭去!”

趁着曹月丹极不情愿又不得不去做饭的时间,周娜心情极好地环视了一圈这套房子:这是一套三房三卫的复式,一楼进门是一个小客厅,左手边有厨房,洗手间,一个客卧。右手边上来三层台阶是一个开阔的大会客厅,一直推到外围的落地窗,鸟瞰小区对面的中央公园。客厅尽头有个小卧室,就是小孩房。再转弯向左上去几级台阶,就是三楼的主人房。

周娜在主卧门口站了许久,天鹅颈颀长优雅,配上丸子头,有几根挑染的深棕色头发,更显得她的皮肤白皙,我才是这房子的真正主人!

想到这里,周娜一把推开卧室大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大床,宽阔无边,浩瀚辽远,仿佛一眼看不到边。长这么大,周娜第一次看到这么阔气的房间,看到这么好的真丝被套,进口澳毛被,提花窗帘,欧式家具,床前铺着的羊毛褥,供女主人踏脚用。还有那么大的衣帽间,浴缸,洗手台盆,可以放下所有的化妆品……

“林秀娟怎么配?”周娜明白地告诉自己,“只有自己,只有我周娜,才能是这里的主人!”

等曹月丹摆上碗筷,怯生生地说:“吃饭了!”周娜才下楼来,盯着她,不紧不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做晚辈的要有晚辈的规矩,你妈没告诉你,要叫我什么吗?没名没姓的,你喊谁吃饭呢?”

曹月丹又快哭出来了,半晌,才开口,“舅妈!”

周娜一言不发,走到桌前开始吃起来,曹月丹正不知该不该上桌,就听见周娜开口了:“别杵在那里,我看了难受,赶紧出去!我吃好了喊你来吃。”

曹月丹只得乖乖地下楼去随便兜,一直到将近午后一点钟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等来周娜电话。本想给舅舅打电话告状,但转念一想,舅舅都被这女人迷的神魂颠倒,自己要是不识趣瞎告状,搞不好要被他遣送回老家,岂不白玩?不行,我得忍着,我才不会让这个女人这么嚣张跋扈呢!

实在等不到对方电话,曹月丹只好厚着脸皮,磨磨蹭蹭回到家。一看餐桌上,饭菜没剩下几片汁液,更气不打一处来。回想林秀娟在的时候,饭菜都是给自己添好了,碗筷摆好,才喊她来吃饭。如今倒好,还要伺候她!

可又不敢大声说出来,因为周娜正在卧室里打电话呢!曹月丹只得灰溜溜地吃点残羹冷炙,一肚子火气也不知道找谁发。

周娜此时是胜利者的最佳状态,曹月丹这种不入流之辈已经不入法眼了。下一步要搞定万翔的儿子——李高梓!

三十、林深人静,行人更在春山外

邹辉那天吃好饭,就忙不迭告辞了。

他始终没有开口问一句林秀娟关于李万翔的细枝末节,虽然他知道自己此行目的何在,然而他却保持了缄默。临走时,也只是问林秀娟要了个手机号,加好微信,说是以后有事可以找他帮忙。就挥手告辞,匆匆去也。

邹辉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听不见了。秀娟此时的心情可谓一言难尽,她虽然善良,却不傻笨。她早已看出邹辉绝非偶然跟自己邂逅,明明是带有目的前来,却又为何偏偏不开口呢?也许是有顾虑,也许是有其他想法?

林秀娟摇摇头,不愿多想。经过此次人生变故,她早已在灵魂深处树立一个坚定的信念:我的路,要自己走完。此后终生,我不会再流一滴泪。没有人会因为流泪同情自己,上海更不会!所以,林秀娟,你要加油!

邹辉脚踏电瓶车踏板,一路顺风,脸上面无表情,内心却像有一朵花在悄然绽放。一种混合着温暖,柔情,甜蜜等等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和煦的春风里吐芽抽条摇摆。

从未谈过恋爱的邹辉,更确切地说,从未正式谈过恋爱的他,忽然有种陷入爱河的懵懂萌动。林秀娟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感觉,既有外婆母亲一辈人的温柔体贴,又有现代都市女性的端庄稳重,落落大方。

邹辉穿行在路边小巷,眼前还不断闪现回味刚刚相处的每一细节片段,一边哼着歌: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一边琢磨着:林秀娟很像一个人,可是到底像谁呢?

邹辉边想边开,直到差点跟对面逆行的一辆电瓶车迎头撞上,被对方骂了一句:“小赤佬!找死啊!”,他才清醒过来,原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办呢!

邹辉存了个私心,暂时不问林秀娟,是想以后可以再找借口跟她见面。眼下该去该从哪里入手呢?

“对了,吴晓仁母子住在浦阳区,不如先从他们入手。”

邹辉做警察有个习惯,或者说有个条件反射,任何人和事,都会过目不忘,只要他愿意。

在调查吴德仁死因的过程中,邹辉曾经翻阅过吴德仁的背景资料,清楚地记得他家住在浦阳区的一处老公房。要说这地方可不好找,几十年前这地方被称为“下只角”的“下只角”,全是外地来的手艺人,做苦力的,小生意商贩,聚集在城市的西北角这一块,久而久之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邹辉印象中,这里臭水横流,垃圾乱堆,街坊四邻,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操着各种口音,尤其是洋泾浜的魔都话,能让人特别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既会觉得这里与上只角的精致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龌龊来,脏得要死,真的是云泥之别,又会觉得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很接地气,一户虽小,可不妨碍东家灶间飘出了油煎带鱼的香气,西家的小夫妻俩在拌嘴,还有孩子吵吵嚷嚷哭哭闹闹被爷娘打,总之,生活是穷苦的,可是日子还得过,不是吗?

吴德仁儿子不在家,只有老婆在。邹辉敲门,过了好久,才有一声答应:“啥宁?(谁?)”

“我,”

“侬是啥宁?(你是谁?)”

听着说话声越来越响,邹辉知道对方已经走到门口了,声音更加响亮起来,“阿姨,我是吴师傅同事。”当时调查案件时,吴德仁老婆没有见过邹辉和朱甘强。所以邹辉敢冒充她老公同事前来造访。

“同事?同事找阿拉啥事体?”“哗啦”一声,门开了,一个六十岁模样的女性立在门口。短发,矮胖,皮肤酱色,满脸沟壑,双手关节粗大,气喘吁吁地,像是长途跋涉费力极了,才走到门口。

“阿婆,我是吴师傅老早同事,一直想来看看侬。”

“哦~”拉长音调,但还是没有让邹辉进门的意思,一双陷在松弛皮肤中间的眼睛不失犀利,上下扫描着对方。

邹辉连忙将事先买好的两袋水果和糖果巧克力递给吴家阿婆,她马上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做啥呢?客气来,快进来坐,”接过几个沉甸甸的马夹袋,笑吟吟地将邹辉迎进屋,“坐,坐,快坐。”

“哎呦,侬真额,有良心。老头子出事了,他以前的同事工友阿冇来过(都没有来过)探望,啧啧,真的是,日久见人心。”

邹辉想提醒,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妥,想想也作罢,趁着她说话倒水的时间,将房子四周一扫,这是一套两室户,两间东面的卧室,堆满了各种物品,床上床下,塞得满满:用过的旧纸盒,路边拾来的饮料瓶,食品袋,快餐盒,啤酒罐,还有丢弃不用的衣服鞋袜,都堆到天花板上了,床底下都是纸箱纸盒,本来光线就不好,现在更显得黑影幢幢,乌糟糟,整个房间就跟二手集贸市场一样。邹辉估计,把这些东西都摊开来,都可以够一幢楼的居家用动了。

再看客厅,严格意义上说,不是客厅,就是一个长方形狭长的过道,摆张看不出颜色的木桌,三把凳子,茶水杯挤在一堆,还有西面的厨房加一个洗手间。邹辉正看着,猛听得吴妈唤他:“快坐!”只得挑了一张凳子,半个屁股斜坐在凳角。

又听到,“喝茶!”一杯白水直直放在面前。“谢谢阿姨!侬身体老好啊!”

“哎呦呦,我苦来,一个老头子成天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打老虎机,输了十万块阿里(钞票),啧啧啧。侬想想看,我一个人又要服侍老妈妈(婆婆),又要带小囡(小孩子)。苦是苦的来。”

“阿姨真是苦啊。吴师傅老早是江南工厂的工人对吧?”

“对啊,侬啊是伊厂里厢同事吧?(你也是他厂里同事吧?)伊迭戈宁真额(他这个人真的是),哪能刚呢?(怎么说呢?)”

邹辉从乔翠兰絮絮叨叨的讲叙中,大概知道了吴德仁大概经历:18岁顶替父亲进了江南工厂做一名油漆工,一向是偷奸耍滑,贪玩好赌,从来不好好上班,迟到早退,打架闹事。20来岁两个人结婚生子以后,随着改革开放,工厂不景气,儿子读书,妻子下岗等等原因,家里生活压力不断加大,夫妻俩就没过几天好日子。

没办法,乔翠兰只好自己支个小摊起早摸黑,包点小馄饨,给家里挣点伙食费。没过多久,吴德仁也因为工厂转制加之自己平时表现不好,列入被淘汰的名单。他倒也洒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干脆找厂里算了一笔补偿金,自己去闯江湖。

说是出去做,就凭吴德仁这个德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基本没干过几天正经事。开出租开了半年,太苦,不干了;到人家公司做保安,两个月就喊着24小时上班太累;让他相帮着做早点,好歹也补贴家用,但是他去了不是跟老婆吵架,就是跟别人噶山胡(聊天)。好多次,乔翠兰一个人忙得跳脚,这边水开了,那边馄饨不够了,还有人等着排队,吆呼吴德仁来帮忙,却发现人早不见踪影。气得乔翠兰每每拿了烧火棍,冲回家去,怒气冲冲四处寻人。结果,十次有九次发现吴德仁跟附近几个妖里妖气的女人躲在某家麻将馆叉麻将。

乔翠兰捉的多了,吴德仁也有经验了。间歇性地打一枪换一地,有时候索性约到女人家里,再不就是藏在烂兄烂弟的秘密“会所”里偷偷打麻将。

两个人你追我躲,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可游戏玩到最后,吴德仁撕破了脸,也不藏着掖着了。因为有一次,乔翠兰在那里又叫又骂,把吴德仁祖宗三代全骂了个遍,什么“ 你妈, 你祖宗”,“小 养的”,吴德仁忍不住了,一气之下从藏身之处冲出来,抓住乔翠兰的头发,揪住她的胳膊,冲着墙壁直撞头。搞得乔翠兰大喊“救命”,几个看热闹的爷叔实在看不下去了,拉拉扯扯把吴德仁拉开了,两个人陷入了冷战。

乔翠兰逼着吴德仁从家里搬出去,从此不相往来,她一个人带着儿子,做点早餐,收点垃圾,汰汰衣裳,赚点小钱糊口。儿子大了,也就四处混混,没个正经工作,但好在儿子毕竟心疼母亲,也会经常搭把手,母子俩也就这么拉扯着过来。

话说吴德仁搬出去了,没有房子,只得借房子住,很快又迷上了赌博,被两个不正经的狐狸精七搭八搭,玩上了老虎机,两三年间把个自己的私房钱输得精光,还借了不少外债,差不多十万块。想想那个时候,十万块,小家庭,这个老不死的就是跳楼也还不清啊!狐狸精一看大势不妙,早就屁股一拍溜走了。

那末老头子只好出去混工作,具体做啥不知道,就知道,混了两年,居然让他混出点名堂来了。头两年还时不时厚着脸皮回来,望望乔翠兰母子。刚开始说是想儿子,后来就觍着脸在家里住下了。住下了就住下了吧,乔翠兰幽幽地叹气道,几十年的夫妻,哪能说分就分。

吴德仁回来以后,出手阔气很多,外债也还清了,时时还拿钱回来贴补家用。问他做啥赚的钱,他也不说,问急了,就说是跟以前认识的一个老板,叫啥?叫王总啥的,给他一支队伍,让他干包工头。说是包工头,其实他啥么事都不会,就看他成天背着手,吆三喝四,掮客,懂伐?

但是好歹吴德仁也开始懂得不在外面乱玩了,挣点钱要存起来给儿子娶媳妇用。这不,前几天还在说去看房子,要买新房子给儿子作婚房。可是,啥宁想得到,迭戈老头子呀短寿,看房看的自噶一命呜呼了(谁想到,这个老头子这么短寿,看个房子看得自己一命呜呼。)

乔翠兰忆及此处,不禁垂泪痛哭起来。

邹辉倒有些意外,也许真夫妻就是如此,吵吵打打啊一辈子,末了还是自己老婆最贴心。“阿姨,你记得吴师傅最后几年做的工作,他跟谁一起做,做了些什么,平时经常聊起啥么事?”

“记是记得,但我没啥文化,讲不清爽。哦,我记起来了,死老头子还记一本日记,上面有电话单位啥么事。你等等,我找找看,”乔翠兰多少年都没有个外人跟她坐下来嘎山胡,说说心里的苦,眼见邹辉这个小伙子肯陪着她说话,早就放下了戒心,起身就去翻箱子。

邹辉听着楼下的房客话语声,进出关门的吱呀声,一时神游太虚,想到了林秀娟。仅仅半天未见,仿佛三日未见。他想,这会林秀娟在忙着什么呢?

林秀娟可没闲着,当她走出复式房中,她就觉得自己仿佛重生了一样,她用尽自己的全部,唤醒了沉睡多年的身体每一个毛孔,指尖,细胞,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放着光,头发紧致地往后梳齐,高高扎起。经过一整夜的苦痛,不再哭泣的她,加上大半天的劳作,居然如有神助,皮肤光洁,白里透红,重又回到十多年前读书时代。不,不完全一样,我已经是个全新的林秀娟了!

林秀娟告诉自己,自己首要的事是找份工作。毕业后就没有正经上班,大学里的专业就是万金油的中文系,多年不写不读,早就荒废了手中的笔和心中的梦想。

是时候重新站起来!可是,豪言壮语好讲,具体落实难上加难。从哪里开始呢?

林秀娟决定从网上开始,浏览招聘网站,看到合适的岗位,无论适不适合,先投简历,广撒网,不问收成。然后等对方人事通知初试,期待复试,直到最后。

只是不知道,一切能如人所愿吗?林秀娟独在小屋的桌前,望着落日斜晖渐渐淡下去,整个房间开始陷入了青灰色的氤氲。这条路,一个人,山重水复,会有尽头吗?

三十一、一片冰心谁人知

时光如梭,一个月转眼间逝去。

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路往前走。

对于立马和周娜领结婚证,李万翔起初心里是抗拒的。但是三个细节改变了他的想法,一个是周娜对李高梓的态度。虽然从第一天起,孩子就对这个美艳如花,年轻得像自己姐姐的女人充满敌意。尤其是一大早起来看不到妈妈,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只得到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复“她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李高梓虽然惧怕爸爸的扑克脸,但是内心抑制不住对妈妈的思念,一个人经常躲在房间里哭。和对待曹月丹的态度完全不同,周娜采取了一种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凡是处处考虑李高梓的感受。除了每天亲自接送他,嘘寒问暖,要吃什么立马去做,学校要求的活动立刻配合,上什么辅导班都陪着,想玩什么总是小心翼翼地守护在一旁。李万翔看到周娜时,总是弯下腰,低着头,轻言细语地跟高梓说话。反倒是李高梓,老嘟着嘴,爱理不理,说急了还要一个人跑到房间,把门反锁起来。好几次,李万翔生气地要打孩子,周娜倒是劝他,千万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毕竟他骤然跟妈妈分开,家里又来了个新妈妈,任谁都不会那么快接受这个现实。我们要对孩子耐心点。李万翔本就痛心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