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节

具,活脱脱一个上门安装维修的水电工。就这样,邹辉在李万翔家的小区门口报上门牌号,说是主人家请来检查空调线路的,就一路绿灯,来到这里。

眼下是早上九点,陆陆续续有人进出楼道,送小孩上学返回的爷爷奶奶,买小菜的阿姨,或是上班一族。

邹辉正在犹豫是不是直接上楼去,忽然看见李万翔一身正装,外罩一件大衣,神情肃然走出楼梯。他连忙带上墨镜往后退一步,假装将电瓶车停在路旁。再眼光一扫,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女子:虽然脸色憔悴,服饰妆容普通,全身上下只穿了一套加厚的藏青色juicy couture运动套衫,脚踩一双白色运动鞋。头发向后束起,扎成简单的马尾辫,扔在人堆里就是一个最平凡的都市女性模样,毫不起眼。

可是,邹辉乍看她,还是忍不住一惊:这女子虽然不年轻,也不俏丽,但眉眼仍透着大度从容,宽厚温和,面如满月,皮肤光洁,长长的柳叶眉,秀美的丹凤眼。只是紧紧抿住的双唇配上那双乌黑幽静的双眸,似乎有解不开的愁绪。“好像一个人,”邹辉突然浮现这么个念头,“可是到底像谁呢?”

邹辉连忙摇摇头,把这个念头驱走。他快速拿出工具箱,缓步走在修成半球形状的一人高绿色冬青灌木树后,远远看上去像是物业请来检修的工人,其实他正一步不落地紧跟在李万翔和这女子身后。

这女子拖着一个行李箱,肩上背一个大包,十分吃力,却不见李万翔伸手帮忙。邹辉正纳闷两人的关系,只听见女子开口了:“万翔,谢谢你!无论我们将来是陌路还是朋友,我都要谢谢你给了我过去十五年的光阴,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全都给了你和家庭。无论你是否记得,我都会记得这些。二十年后,我们都满头白发了,也许还会想起今天,想起当初那些美好。”

李万翔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女人:“秀娟,我知道,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说到这里,李万翔似乎喉咙也有些哽咽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否则我不会出此下策。”

“别说了,我都明白。万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林秀娟看看李万翔,对方似乎有些不耐,轻轻一笑,“很快的,一分钟。”

“古时候,有个人,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他决心回家杀掉妻子,以便迎娶新人。晚上他杀了妻子,悄悄地把妻子尸首埋在屋外院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他正准备兴高采烈地出门去告诉自己的小情人,结果惊讶地发现,妻子一如从前还在屋前屋后忙碌着,饭桌上摆放着香喷喷可口的早餐。见男子起来了,妻子温婉一笑,说,相公,请用早餐。任是男子胆大包天,这会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吃饭,再缓缓出屋。

琢磨了一天,晚上回来继续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男子第二次杀了自己的妻子,将她尸首照例埋在院子里。只见第一具尸首还在一旁,于是男子把两具尸首摆放整齐,回屋放心睡大觉。

没想到,第三天还是照旧,妻子仍旧容光焕发,笑容满面在屋里忙活,男子诧异无比,第三天夜里第三次杀死妻子。就这样,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直到第七天夜里,男子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再也不弑妻。

这天夜里,他偷偷把刀带出家门扔在野外,晚上归来,只见妻子比任何时候都美丽,笑意吟吟地坐在桌前等着他进门,灯影烛光下,妻子问,相公,今夜还杀我否?男子大骇,筷子都掉了一地,抬头再看妻子,只见温婉细语体贴可人的妻子刹那间烟消云散,人去楼空。”

说到这,林秀娟抬眼望着李万翔。冬日的早晨时分,前几天的雪已经止住了,太阳还是没有出来,PM2.5超标的雾霾已经来势汹汹,李万翔看着对面的女人,尽管全身裹满衣物,仍然感觉一股寒意自下而上升起来。

林秀娟继续说:“万翔,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早已不是你的妻子。可是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丈夫,哦不,现在已经是前夫了。属于我的房子、车子、存款,我全都要,至于是否公平,我们心中都有一杆秤,时间会证明一切。”

李万翔继续沉默,静静地看着秀娟,当她说出了最后一句:“从前,我为你们而活,现在,我要为自己而活。再见了,万翔!”

听到这话,李万翔内心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仿佛一个轻飘飘的气球一直在心里盘桓悠游,自己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可当有一天,气球刺破了,遗失在空灵浩渺的某一处,此生可能再也找不回,可是她遗留下来的气息,那种味道,代表那些曾经共同走过的岁月,都会让自己午夜梦回咀嚼反刍。

邹辉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原来是李万翔的妻子,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前妻。邹辉心中升起几个问题:李万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妻子离婚?听林秀娟的诉说,应该是李万翔外面有人了,第三者会是谁?会不会跟吴德仁坠楼一事有关?

邹辉正想继续听下去,但见李万翔凝视对方许久,有那么一刻,邹辉甚至看到他蠕动了一下喉结,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到最后,只说了一句:“再见!”说完,就转身离去了。没有痛哭流涕,没有难分难舍,更没有一步三回头,漠然、平淡、肃静,仿佛冬天里最深处的池塘,不起波澜。

他从冬青的缝隙中看到,李万翔边走边接了一个电话,匆匆忙忙上了一辆宝马车就驶出了小区,而林秀娟还在拉着行李吭哧吭哧地在小路上走着,看起来她的车停得比较远。

邹辉连忙小跑几步,追上去,喊道:“你好!”

林秀娟听见有人喊,猛地回头,看到后面一个年轻人,禁不住一愣,随即忍不住捂嘴笑出来。原来邹辉刚刚藏在冬青丛里,半弯着腰,头发又凑在树叶里,太投入地观察李万翔林秀娟他们,没注意到头顶上粘着两片枯树叶。这套工装还是外公年轻时穿的,外公个子瘦小,邹辉身材高大,穿在身上短了一截,尤其是裤子,差不多是八分裤了,仿佛大人穿小孩衣,不伦不类,难怪惹得林秀娟笑出声来。

笑完,林秀娟仿佛如释重负,很久以来,她都没有这么放松地笑过。“也许,这是个好兆头!”林秀娟忽然对未来有份憧憬。

二十六、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

“你……你是哪位?”

“哦,我看你一个人拉着行李很吃力,想帮你一下。”

“不不不,”林秀娟连忙挥挥手,如今的世道,骗子太多,即便是在小区里。

“您别误会,我是物业请来的水电维修工,这是我的身份证。”邹辉边说,边递过自己的身份证。

林秀娟本打算快速离开,可毕竟大小行李一大堆,越急越出状况,一不小心轮子卡在石板缝里,想快也快不了。她想把轮子拽出来,怎么也拽不动。正在狼狈不堪的时候,邹辉一把把箱子拎起来,说:“这地面是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不好拉,我帮你拎到车上吧。”

林秀娟抬头看见邹辉的身份证,开头数字是本地的专属号码,家庭地址也是同一个区,就放心一大截。

“那真的太谢谢了!”

“不客气。”说话间,邹辉已经手脚麻利地帮林秀娟背起大包,拎着箱子,大步朝前。有了他帮忙,林秀娟轻快很多,一路小跑着跟在邹辉后面,告诉他往哪个方向走。

邹辉边走,边问,“您这是要搬家吧?我帮您送到目的地吧,这大包小包的,搬起来不容易。”

林秀娟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离婚,——她没有对任何家人和朋友说起,固然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可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小到搬家行李的搬挪腾移,大到未来的工作求职,都是不小的麻烦。

还没等林秀娟回复,突然一声清脆的喊声从背后传来:“等一下!”脆如金石,直入云霄,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林秀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曹月丹。

一回头,果然是曹月丹。一头染黄的披肩发,大红色上衣配明黄色仔裤,就为了出来这一趟,特意把眉毛眼睛画得五颜六色,两个猴子屁股一样的红脸颊,猩红的厚嘴唇,特别引人注目。

“舅妈,舅妈!”曹月丹边跑边喊,左手还拎着个大包,右手拖着个看不出颜色的大箱子。

“月丹,别跑,小心摔着了!”林秀娟还是习惯性地叮嘱。

就像一阵风一样,月丹唰的奔到林秀娟面前,再来个急刹车。一开口就把林秀娟和邹辉镇住了:“舅妈,你真的要走了吗?”边说着,边委屈地抹着眼睛,细看,似乎还有泪水涌出来。混合着棕色眼影和黑色眼线,仿佛大熊猫的黑眼圈,愈发惹人忍俊不禁。

“是的,”林秀娟明明眼眶里有泪影,却仍然咧嘴笑起来,“月丹,从今天开始,舅妈就不是你的舅妈了,我也不会住在家里了。”她低下头,强行忍住要流出的眼泪,好一会才抬头继续说:“丹,你以后要好好上班,照顾好豆豆,多攒点钱,嫁个好人家……”

“不,不,舅妈,你能不能不走啊!?我再也不淘气,不三心二意,不给你添麻烦了。我可以帮你的,帮你扫地、洗衣服、做饭,我,我,”说着,曹月丹真的掉下眼泪了。

林秀娟一阵鼻酸,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被这小姑娘引出来了。她连忙扶住曹月丹的肩头,递过一张面巾纸,“丹,别怕,舅舅会对你好的。如果住在这里不习惯,赚点钱就回老家,陪着妈妈也好,记得,以后找老公一定要擦亮眼睛,舅妈就不能帮上你了!”

“是不是舅舅欺负你了?”不提还罢,一提结婚找老公,曹月丹忍不住一跺脚,一咬牙,痛骂起来,“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就跟我爸爸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什么我妈长得难看,说话难听,说她生不出儿子,要离婚。其实都是借口,就是自己花心,在外面找了个狐狸精!”

林秀娟看着稚气未消的曹月丹,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眼影腮红,又好笑又好气。

“月丹,这事很复杂,不怪任何人,你现在还小,不懂,将来你就懂了。”林秀娟看她说得激愤,担心引起别人围观,赶紧劝阻,“别气了,赶紧回去吧!”

“哼!”曹月丹又跺脚,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虽然才十九岁,她已经有了基本的、朴素的是非观:自己的父亲四年前狠心抛弃妈妈和自己,才十五岁,曹月丹就知道人情冷暖。在老家,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被离婚,无异被判了无期徒刑,永远抬不起头,更何况还有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曹月丹都不愿意回想那一段时光,所以后来她辍学,逃学,跟妈妈吵架,早恋,都是根源于父亲带给自己的梦魇。

现在看到舅舅也跟爸爸做出同样的事,“都不是好东西,哼!我一定要帮助舅妈。”曹月丹默默地对自己说。

“舅妈,你看,你还有这么多衣服鞋子没带走,我帮你打包,”林秀娟一看,哑然失笑,“月丹,这些衣服鞋子都是我穿不下的,留给你和妈妈。你挑用得着的留下来,不用的就帮我打电话叫旧衣收购的人来收掉。”

“哦哦,”月丹连连点头,轻轻啜泣,“舅妈,我不想跟那个狐狸精一起住,我想跟你一起住。咱们把豆豆接过来。”

一提到李高梓,林秀娟的心就像被鞭子抽打一样,鲜血淋漓,她忍不住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仿佛胃疼,要蹲在一起。

“舅妈,舅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月丹,你先回去。等舅妈安顿好了就会把你和豆豆接过来,我们三个一起住。”

“真的吗?”

“真的!”

“放心吧!你舅妈说到做到!”一直在旁边观望的邹辉,也忍不住插话了。

曹月丹这才注意到邹辉,抬眼一看,居然看到一个高大帅气成熟稳重的男子。这可比她从前交过的任何一个男性朋友都让人刮目相看呢!

就这一会,曹月丹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三四个男明星的名字:这个人像杨洋?不对不对,杨阳没他高;像林更新?不对不对,林更新比他瘦;像鹿晗?不对不对,他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到底像谁呢?

正发呆呢,林秀娟一看这情形,就忍不住笑:这孩子,又发什么花痴!忍不住提醒道:“月丹,赶紧回去吧!”

“哦哦,”月丹这才如梦初醒,丢下两大包行李,带着少女的羞怯往回跑,跑了两步,想想不对,又折转身,扛起两大包,一摇一摆像只大鹅似的往回走。突然,她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想到一个人名:吴京!对,就像吴京。

想到这里,曹月丹忍不住回头想看看到底有多像,却只看见这个男子和舅妈的背影,他们已经拖着行李往前走了。月丹心里不禁有些惆怅,刚刚自己怎么那么不自信,早知道跟他多说两句,加个微信也好啊!

没关系,看样子,他跟舅妈认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想到这里,十九岁的少女似乎心底有春风拂过,唤醒了某种沉睡的情愫。

林秀娟和邹辉走到自己的车旁,她看着冬日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终于倾泻而下,金色的光芒在树叶丛中折射出朵朵金色光环,似乎在朝着自己微笑。林秀娟终于也微笑起来,为了这段生命的终结与开始。

她轻轻笑着对邹辉说:“谢谢你!我的车到了,就送到这里吧。”

邹辉犹豫了半秒,“呃,要不我帮你送到房子里吧,你看这么重的行李,你一个人搬不动。”

“不用,”林秀娟连声拒绝了,她对于一个刚刚认识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是异性,本能有种戒备心理。“我可以的,有朋友帮我呢,谢谢,不用了!”

邹辉看着她瘦小的臂膀吃力地抬起箱子,放在后备厢里,又把背包塞进去,挤得鼓鼓囊囊。虽然她一声没吭,但看着脸色和肢体语言,就知道这活对这个女人来说不轻松。

他忽然有点冲动,想要在这个茫茫无涯的生命旅途中,去牵一双手,去拥抱一个肩膀,去关心爱护另一个需要自己呵护的异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是因为她像某个人吗?到底像谁呢?

林秀娟上车前想跟这个帮助自己的男孩打个招呼,可回头一看,已经没了人影。她不禁有些失落,可她已经学会安慰自己,到底是萍水相逢,人家肯帮你送到这里已经蛮好了。不要再苛求人家像五星级酒店迎宾一样,一直站在那里,笑意吟吟,挥手道别,目送你离开。

走了好!人生本来就孤独,注定了是我一个人走,请你不要见怪,城市就是几百万人生活在一起的孤独,——离开这个小区时,林秀娟脑海里居然浮现出梭罗的一句话。

二十七、一叶浮萍归大海

趁着林秀娟开车去往新住处的空当,让我们把视线回到前一天晚上十点钟,杨家大桥下面716公交车站站台。

李万翔坐在车里,焦灼地环顾四方,也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来,会从哪个方向来,会是怎么样的精神状态。内心的痛苦像毒蛇吐信一样,时不时地跳出来噬咬着自己的血肉,还不能告诉别人,李万翔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十点到了,李万翔听着远远的钟楼敲响了十下,心突然“咚咚”跳个不停,好像要蹦出胸口。他挺直腰板,眼睛四处扫描,那一刻,让他求神拜佛,五体投地,干什么都可以。只求着把儿子毫发无损地送还自己。

十点钟的钟声刚刚敲过,前面公交车站来了一辆末班车,车门打开,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小小的身躯缓慢地,有些迟疑地一步一步从公交车上下来,站在车棚下,茫然地左顾右盼。

“豆豆!”李万翔摒不住了,大声地喊出来,“爸爸在这里!”

李高梓好像反应有点迟钝,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往李万翔这个方向看过来,也大喊了 一声:“爸爸!”

李万翔用尽全力拼命往前跑,就担心迟了一秒,儿子又会消失不见。

短短十米,仿佛千山万水,李万翔终于用力地抱住了儿子,李高梓也吓坏了,抱住爸爸的脑袋,放声大哭,“爸爸!”

一直到车里,孩子还在轻轻抽泣,李万翔不得不回头,用大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一头浓密的黑发,在夜色里也熠熠发光。“爸爸,我好怕,”

“宝宝,别怕,有爸爸在!”

李万翔本来想打算问问孩子,把他带走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着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轻轻地扭开旋钮,车厢里开始播放小乐曲,轻盈舒缓的节奏,很快让李高梓放松下来,回到熟悉的环境中,终于让他高度绷紧极度疲惫的情绪舒缓下来,一会就在后排座上睡着了。

听着儿子平稳的呼吸声,李万翔心如止水,年近不惑的他,开始对生命有了敬畏之意。“只要以后当心,再不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回到家,已经是近午夜时分。李万翔抱着儿子,一把推开孩子卧室的门,就看见林秀娟坐在小床旁,如同一尊石像,眼巴巴地望儿归来呢。

两个人还像从前一样,一个人托着头,一个人抬脚,一起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在床上。脱去鞋子外衣,盖好被子,拉上窗帘,关闭灯光,两个人走出卧室,一切如常。

林秀娟甚至有个错觉,以为刚才在万翔办公室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魇,就像很多次梦境中一样,自己被一些看不见的恶魔驱赶,惊恐害怕极了,四处逃避,藏无可藏,绝望中,不小心踩进了一个陷阱中,喊也喊不出声,——直到猛地惊醒,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

迟疑了半天,林秀娟忍不住开口了,“万翔,能不能让我抚养孩子?”

“林秀娟,你动动脑子,你拿什么养活他?”

“万翔,我可以去上班,去赚钱,去兼职,我可以做到的。再说,毕竟是你儿子,你也会给抚养费不是吗?”

“呵呵,林秀娟,你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说话不动脑子。这是在上海,21世纪了,6102年了,你还在做梦吧?你养活孩子?!你算没算过,他一个月的开销是多少?马上要去读国际学校,每学期的学费就是三万,还不算辅导班、书本文具费、营养费、吃饭、穿衣、娱乐,每个月不要一万也要八千吧!就凭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哪里去可以每个月挣到这笔钱?以后他结婚生子买房子呢?你难道忍心让我儿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林秀娟,做人不能太自私!”

林秀娟满耳充斥的全是“钱、钱、钱!”还有,“做人不能太自私!”她开始感到一阵头痛欲裂的刺激,直窜入自己的脑髓,痛彻肺腑。她满含泪水,几乎是咆哮着,“自私?我们之间到底谁自私?你可以为了一个外面的情人,狠心拆散我们这个家,拆散我们母子,到底谁自私?”

“够了,林秀娟!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个问题。我们离婚跟外人无关,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因为我们的婚姻没有存在的价值。价值!你懂吗?你跟任何人结婚,都要生子、洗衣、做饭,可不代表你嫁给任何人都能享受今天的生活!为什么呢?因为你嫁的是我!是我创造了这一切,让你们住上了复式楼,开豪车,吃香的喝辣的,没有经济压力。——这就是我的价值!而你,做的这一切,谁都可以替代,没有价值,你懂吗?离开我,你没有任何价值。所以,我们之间没有继续存在婚姻的必要了。”说完,李万翔扭过头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去,闭上眼睛,明确表示不再继续交流。

八个小时滴水未进的林秀娟,听到这些,浑身紧绷的精神防线开始崩溃了,她好像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明白,只是眼泪早已干涸。

她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因为无论她听没听懂李万翔的话,她总算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啊,这世上,你不能依靠任何人,任何事,你能靠的,只有自己。哭泣流泪有什么用?上海,不需要眼泪,女人!

周娜和方柏阳没有去杨家大桥,也没有回自己的公寓,他俩找了一个幽静的小酒吧,先喝上一杯。

方柏阳一副大功告成志在千里的嘴脸,喜上眉梢,频频举杯,橘黄的壁灯灯影下,显得他的两条八字眉更加出挑了,一张薄刀锋般的嘴笑起来差不多咧到耳朵边了。

周娜轻轻抿了口红葡萄酒,接下来就只是用右手轻轻旋转着高脚水晶杯,时而低眉沉思,时而斜眼聛睨着方柏阳。

方柏阳倒不以为意,连叫了几杯啤酒,又点一杯鸡尾酒,喝得都有些醉态了,周娜也不劝阻他,倚靠着沙发后背,一双媚眼秋波流转千丝万缕斩不尽的情思。

酒喝到半酣,方柏阳抬起头,忽然想到什么,朝着周娜神秘地一笑,“娜,今晚,我们俩到哪里共度良宵啊?要不,还是回你的公寓吧!去别的地方,又花钱,还不安全。你说呢?小宝贝。”

说着,觍着脸凑过来,眼睛里闪着光,说不清道不明,一股暧昧的暗流在空间里涌动。嘴唇的颜色暗紫发黑,明显身体有暗疾。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娜,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突然生出一种深深的厌恶感,自己怎么会发昏发痴的,跟这个男人有瓜葛?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读书时代的纯情学子,就凭他想出绑架孩子的这一招,就足见其人心地之黑。

周娜想到这里,有些后怕,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下次会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对自己下手?

周娜有点后悔了,其实自己完全可以凭着实力嫁给李万翔,堂堂正正地成为李太太,可现在呢?不仅为了假怀孕跟眼前这个猥琐的男人有了关系,更可怕的是,自己和他合谋绑架了李万翔的儿子,只是为了逼婚。

万一将来有一天事情败露,李万翔很有可能会灭了自己。

周娜不禁泠然一动,冷冷地摆正身姿,准备与方柏阳保持一段距离。

方柏阳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斜眼一瞪,“怎么?事情办成了,就翻脸了?”说着,把酒杯重重地放在长台上。

周娜没有动,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心已经隐隐出汗,内心也是震撼的,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她再狠毒也有脆弱之处。

半晌,周娜盈盈一笑,“怎么会?柏阳,你我认识的时间比我和李万翔认识的时间还长,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吗?我刚刚只是在想,整件事有没有瑕疵,有没有漏洞,会不会留下什么马脚。万一,被万翔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万翔!万翔!你心里就只有你的李万翔,你当初就应该跟他摊牌,跟他说,他必须离婚娶你!怎么了,不敢说?不是多亏了我,实施了这个好计策,你会这么顺利地实现第一步?”

周娜听着,有些毛骨悚然,有些胆战心惊,她觉得对面这个人将来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难以驾驭。甚至,养痈成患。

二十八、待从头,收拾旧河山

在层层薄霭笼罩之下,林秀娟恰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眼看着前方风雨欲来,自己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她随波浪起伏飘摇,驾驶着自己的小车,带着对命运的迷茫,一路梦游一样来到了离婚后分得的财产——佳友小区。这是她和李万翔婚后买的第一套房:一室一厅,四十多平米。

后来李万翔在生意场上稍稍有点起色,两人商量着再买一套房。但为了避税,李万翔劝说林秀娟和自己办理了假离婚。说是假离婚,实际是法律意义上的真离婚。但是这样可以将第一套房算作林秀娟的财产,而第二套房则是以李万翔个人名义买下,这样两个人可以省下一大笔房产税。

心地单纯良善淳朴的林秀娟本就是一个文艺女青年,没什么社会经验和防人之心,再加上没有经济来源,在家中本就没什么发言权。问自己家里人的意见,父母和弟弟都是唯李万翔马首是瞻,就怕得罪了财神爷,忙不迭地劝她答应了。林秀娟妈妈还说:“你看你,一天到晚在家当阔太太当傻了吧?万翔是我看着长大的,还能骗咱们?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他舍得你,还能舍得了儿子?放心吧!办个假离婚,能省几十万呢,再说,万翔不是说了吗?等买房手续办好了马上就复婚。你呀,就把心安得稳稳当当的!”

就这样,林秀娟和李万翔稀里糊涂地离了婚,这一离,就到了今天。虽然当初李万翔口口声声指天发誓:“我李万翔和林秀娟办理的是假离婚,只是为了避税,绝无二心,办成之后马上复婚。”

可是后来,当冗长的买房手续耗尽了两个人的耐心,中间还发生过几次激烈的争吵,历经一年之后,当复式楼真的到手以后,李万翔似乎整日沉浸在新房的喜悦之中,完全忘了复婚一事。林秀娟偶尔提及两三次都被他几句话搪塞过去:太忙了,下个月闲点再说吧,——结果下个月更忙;再不就是:你看看你,怎么不相信我?不是说好年后去办吗?——年后当然有事;到后来,干脆就是:你放心,我们即使法律上办了离婚手续,但仍然居住在一起,那就是事实夫妻,法律会保护你的。

一直到昨天,林秀娟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法律保护的不是自己林秀娟,而是他李万翔。正是因为当初两人已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他们早已不再是夫妻。所以,当李万翔要她林秀娟从自己的复式房里搬出来,就是天经地义了。至于给不给补偿费,给多少补偿费,就完全由李万翔掌握主动权了。

林秀娟一边吃力地搬动行李,一边咀嚼李万翔下的每一步棋。当初买房办假离婚,正好是三年多以前,现在她才终于弄明白,也许那时候李万翔就已经存了心思,在外面有了人,所以他不愿和自己复婚,这样就不会有任何法律上的纠纷。

原来自己被人算计了,关键是自己被人骗了,还一直蒙在鼓里。林秀娟恨不得用头撞墙。

房子在五楼,没有电梯的老式公房,一梯三户,林秀娟住西面一套。她抬头望了望头顶,水泥灰墙,剥落缺失的墙面,一楼外立面还有几处水渍洇迹。再看看楼道里,暗黑的楼梯,锈迹斑斑的扶手,以及进出参差不齐的邻居,搬走几年这里的人认识得也不多了。

林秀娟心里不禁一阵发紧,虽然搬进新房里三年不到,可她自己觉得跟这里的生活早已格格不入,仿佛是上个世纪以前的事。

本打算把箱子先放在一楼入口,先搬自己肩上的大包,后来想想,又不放心,只好咬咬牙,背上包,拎着箱,举步维艰的朝上爬。

忽然一个身影敏捷地从后面追上来,好听的男中音,轻轻地在楼道间回响起来:“你的朋友呢?不是要来帮你搬家吗?”

林秀娟回头一看,不禁又羞又恼,原来是邹辉!“你跟踪我?”她有些气恼,脱口而出。

“不是我跟踪你,而是我们走了同一条路线。”邹辉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黑黢黢的楼道里闪烁着光芒,林秀娟觉得好像整个天空都被点亮了。

听到邹辉这么说,林秀娟倒不好意思了,邹辉又赶紧接着说:“我正好也是到这边小区检修,骑电瓶车过来,就看见你在前面搬行李。本以为你有朋友来帮忙,没打算过来,后来看看你一个人搬得吃力来……”邹辉没有说他骑着电瓶车跟在林秀娟的车子后面,一路狂奔,幸好林秀娟开车开得慢,邹辉车技不错,才紧紧跟得上。

“那是因为……”林秀娟连忙解释。

“那是因为她们今天有事来不了,对吧?没事,正好我有时间,就别麻烦你的朋友了,让我来!”

说完,不等林秀娟反应过来,邹辉拎起箱子就朝上走,边走边问,“几零几?”

“501!”林秀娟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净跟这个人碰面。

林秀娟正背着包吃力地上到二、三楼间的转弯处,邹辉已经返回来,二话不说,接过她的大背包,三下五除二,就听见“噔噔噔”一阵响,邹辉已经等在501门口。

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秀娟,加之就不从事体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