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东方已经开始发白，墨色的天空渐渐在褪色，没一会儿， 天际的一边已经淡淡地拖直了一条乳白色的狭带，似是要将这里所有的山峰束合在一起。

空气里还充满着前一夜的香气。

‘咚咚，咚咚--’

门外传来克制的敲门声。

“谁啊，一大早就来扰了小爷的清梦。”凫栾终于忍不住，半闭着眼从床上坐起，定了定神，才想起此刻还在寺庙的厢房中，眨了眨惺忪的眼，疑惑地走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袈裟的小和尚，一脸拘谨地朝他拱手作揖，“小僧贸然打扰，还请施主见谅，住持有请。”

“哈？”这声音是从凫栾身后传来的，安睡了整晚的黎乐此刻撑着懒腰，略略从床上探出个头，不明所以地看着门口的两人。

“住持，你们住持……”凫栾愣愣地看着他，沙哑着声音道：“他老人家认识我？”

小和尚垂着头，恭敬地说道：“从前不认识，如今却不得不认识了。”

凫栾挑起一边的眉，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疑惑与茫然并存，半晌才郑重道：“小师父，说人话可以吗？”

“这这，那个……”小和尚显然没料到他说话如此出其不意，一张圆润的小脸涨得通红：“住持他只是如此吩咐，小小僧我我也不知具体的……”

“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去便是了，”凫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位住持还真是洞若观火，昨夜的事想来是知道了。”

待那小和尚一离去，黎乐便从床上蹦了下来，“你昨晚又干了什么？”

夜海并未宿在这间屋里，因此凫栾说起话来更是毫无顾忌，“不是我，是我们，我们携手将那……”他本想说那怪物，可一转念，又改口道：“那鸣钟的幽魂送走了。”

“你和夜海？”

凫栾点点头，悠然地坐在椅子上，面露喜色，“那可不是么。”

“这么做合适么，又把我撇下了？”黎乐愤愤不平。

“还没说你呢，昨天我们伺机而动的时候，你在干嘛，怕是整个寺庙都能听到你那震耳欲聋的鼾声了，还说我们撇下你呢，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那你们也可以叫醒我啊，这种事为何不带上我，好歹也能助我增加修行路上的功德啊！”

凫栾冷嗤一声，道：“得了吧，这功德也能蹭的啊，若你有心，我们能撇得下么，算了，不同你废话了，我要去见见那住持了。”

‘吱呀--’夜海推门而入，见凫栾已经起身，颇有些意外。

“夜海你来得正好，这寺庙那什么住持说要见我，你与我一起去会会？”

禅房内，那住持手中摁着佛珠，盘腿坐在蒲团上，头顶亮得发光，长长的袈裟迤在地上，闻得门外有人走入，手中一滞，缓缓说道：“你们来了。”

“唔……一大早，住持找我们来，所为何事？”凫栾开口便道。

那住持收紧手中佛珠，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笑得一脸慈眉善目，双手合十：“老衲是为了感谢施主出手，除去我们寺中一大患。”

闻言，凫栾的脸色便沉了下去。

“大患，我听闻这慧觉和尚从前可是住持在山中抱养的弃婴，如今却是用这两字形容，实在有些……”黎乐在前来的路上便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此刻心中正是波涛汹涌，陡然听得他如此说道，心里未免有些替慧觉抱不平。

住持捋着花白的胡须，讪讪笑道：“施主的话确实没错，慧觉的确是老衲抱回寺中的弃婴没错，唉，只是，”他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生前是我寺中的弟子没错，可死后……”

“你可知他为何而死，又可知他为何死后仍留在这寺中？”凫栾眼中寒凉如冰渊，声音不觉高了几分。

“他……他的事我有所耳闻，只是，他死后便不再属于这里，无奈老衲道行有限，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才一直让他留在寺中，不过幸得施主出手，这才将他送走了。”

听到这里，凫栾眉头一锁，大体已了然为何慧觉虽是住持‘抱回’寺中，为何后来还会受那么多人的刁难，敢情这住持说一套做一套啊，此刻再看他那副澹澹笑意只觉得伪善得很。

“想来住持找我们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些吧，究竟有何事，但说无妨。”

住持垂下眼眸，旋即收起他那张虚伪的笑脸，脸色变得由衷的恳切，“既然施主开口了，老衲也不便隐瞒什么，慧觉生前不知施了什么妖法，让寺外一株老槐树着了道，这树似乎……似乎盯上了我们。”

“什么叫盯上了你们？”

“说来惭愧，我们寺中的诸多弟子，皆是因此而不能踏出寺庙一步，只因但凡踏出一步，便会招来厄运。”

凫栾脑中浮现‘共情’中见到的那株老槐树，心下便已经知道大体是怎么回事，但他装作不解地问道：“诸多弟子……意思是还是有许多弟子并不受此牵连？”

住持眼神略显慌乱地点点头，“并非所有弟子。”

“那这又是为何，那些出门招厄运的弟子有什么共通点么？”

“这个……这个……”

凫栾嘴角上扬，含了一缕隐秘的笑，“若是不能据实相告，那就恕我们无能为力了，未知全貌岂敢贸然行事？”

一时寂静无声，仿佛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半晌，住持抹了一把那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的层层汗珠，舔了舔唇，无奈地开口道：“这些人，在慧觉生前没少找他的麻烦，那晚……慧觉走的那晚，他们都在场。”

“哦，你既然知道，那这些人都有施以惩戒了么？

“出家人慈悲为怀……”

凫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别跟小爷我面前提什么慈悲为怀，就你那点慈悲，我怕谢谢您嘞，”他眨着眼，冷蔑地笑道：“说到底，哪里是为了那些弟子，是不是住持您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