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修行有成的贤圣，身上能够散发出特殊的香气。

凫栾此时便在夜海身上嗅到一股浅浅淡淡的，让人舒心的檀香味。

他已面露珊瑚之色，摆了摆手，嘴角微微勾起，“什么体统不体统，你也不过是一只野蟒，作甚要这般讲规矩，我只问你，你将我看作什么？”

“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见过凡人有师徒，朋友，亲人，爱人，却不知我们是何关系？”凫栾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一瞬不瞬，“你倒是给我个说法不是？”

夜海那张英俊的脸变得冷峭而深沉，他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冷声道：“事关轻重缓急，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就是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妄想含糊其辞不清不楚将我凫栾敷衍过去，说吧，我究竟算你何人，”他的眼神蓦然夹了一丝倾略性，俯身问道：“还是说，我不过就是一个帮你修复那破铜镜的……可利用之人？”

“凫栾！”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他面上无限凄惘，苦笑着接过他的话，“你别以为你是谁，我不过是看不下去而已，可你也不用这么明显连客套话也省了去，我知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心甘情愿，我也知道你心里……有个人。”

夜海久久不语，神色说不出的怪异，直到凫栾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开了口：“自出生起，便有人算出我生来便自带大凶，虽对我影响不大，却是对周围人呈极恶之势，也就是俗称的……孤星之相。”

这番话，是他几百年间第二次对旁人说起。

看着凫栾挚诚的眼神，他莫名躲闪不得，只得深深吸一口气，徐徐说道。

“全都是屁话，什么孤星，什么大凶，什么极恶，通通都是放屁，”凫栾面上的笑像是描绘上去的，顷刻间就消失不见，“想不到你夜海君竟会信凡人说的‘由命不由人’，可你是人么，笑话，自我凫栾懂事起，便明白什么叫命运掌握在手中，你明明比我长这么多岁，为何连这道理都想不通，掌握你命运的从来都不是旁人！”

闻言，夜海的眼珠仍是黑沉沉的，虽不显得黯淡无光，却也是说不出的深沉。

“这香……”慧觉的后知后觉打断了他二人的对峙，他正茫茫然看着空中的烟气，困惑地拖长了尾音。

凫栾瞬时清明了许多，虽说心中仍有无数话想要说，却不得不听从理智的大脑发出的指令，“看来，便是这香出的问题。”

“可这香……与寺中的供香并无二致啊。”慧觉喃喃道。

“不过是气味一致罢了，这香本就邪肆，却还被人暗中灌满了灵力，更是催人心绪，”夜海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眉目更是阴沉得吓人，“当真是欺你心善，汲取人戾气化为己用，呵呵，好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慧觉眼睛里泛起水光，他抬起头看着他，愣愣地说：“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怎么总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凫栾瞪了他一眼，呛声道：“是不是别人老说你这不好那不好，一旦遇到不好的事情，你都觉得与自己有关呐？”

“那……”

慧觉才刚开口，便听夜海的声音盖过了他，“离苦得乐，你可愿意？”

“离苦得乐？”慧觉咀嚼着这四个字，仿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若我的苦能得换寺中人一片明净，我便不觉得此处苦。”

凫栾差点被他的话气晕在场，他一抬手作势要打在慧觉身上，忽然发觉自己在他面前显得格外身形渺小，更何况一个拳头，打在他身上简直是轻如鸿毛，便默默收手，长长叹气一声道：“我说你，是不是鱼木敲多了，脑子也变得鱼木了，你以为你是观世音菩萨下凡么，能救众生苦难？”

“得了你，别妄想渡众生了，我看你眼下自生都难渡，你何不想想，等你真的远离这里时便是带给这里安静祥和的一天？”

慧觉那只眼睛突兀地眨了眨，涩然道：“你说的是真的么，待我离开，便能带给这里一片安静祥和？”

“可不是么，”凫栾忍了忍，迂回道：“佛门清净，你师父将你留在这里是因为他道行不够无法送你离开，可他并不是真的希望你留在这里。”

“是啊，师父也是嫌我碍眼，”他的嘴角一撇，落寞地说道：“若不是我罪孽深重……”

“狗屁，什么罪孽深重，你师父对你形同父子，他待你如何，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为何要听信旁人妄言，他不希望你留在这里并非嫌你碍眼，只因阴阳相隔，你留在这里对你始终不好！”凫栾猝然说道。

慧觉木在当地，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更何况，他若是知道，你焚香引诸多无辜之人提前结束自己的性命，他该有多自责？”凫栾见他低头不语，又补充道。

“我……我走，我走便是，这些……这些都不是我愿见到的。”

“你生前从善，又有慧本，即便做了这些，也不过是受人蛊惑，我窥你灵根尚稳，若是你肯随我为你指引之路走，想必今后我们还是有机会见面的。”凫栾唇角含了一缕笃定的笑意。

慧觉微微一滞，眼中划过一丝动容，“离苦得乐，可这些算不得上我的苦，我也不知乐为何事，只是你说是为了他们好，我便做就是了。”

一道金光从苍穹直射而下，将整个寺庙照得金光四溢，只是，除了在场的，并没有人能得以见到。

“你说，豢养他那人要是九重天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可怎么办，想来，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俩了？”在刺目的光芒下，凫栾半眯着眼问道。

“遇佛退佛，遇魔杀魔，”夜海几乎是毫无迟疑地说道，“谁敢在这事上置喙，不就是不打自招了么？”

凫栾看着他，轻声道：“不打自招又如何，你又不是九重天上的人，谁会替你鸣冤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