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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不安

“是城外那座山腰上的寺庙么?”凫栾立刻想到方才听到的诡异钟鸣声。

老妇人点点头,“永宁镇不大,附近也只有那座寺庙,那日我同阿元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甚至反过来宽慰我,”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抚上双眼,将头垂了下去,整个人更显得佝偻了,“他说他来年一定会高中,还说等他榜上有名,今后我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他……他明明是个懂事的孩子啊,我夫妇本就是老来得子,他父亲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从小他就知道心疼我,知道我一个人带他不容易,全靠替人家做些针线活来供他念书,因此他懂事极早,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整日关在家里读书,十多年如一日就没中断过……”

她越说越激动,捶胸顿足道,“我的儿啊,这一生才短短十多年,他怎么能对自己和我这么狠心啊……”

凫栾摩挲着鼻,一双眼在夜幕中晦暗不明。

若这老人家所言不假,那此事也未免太矛盾了,别说是她想不通了,凫栾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听起来这般懂事,为了改善家里生活而苦读寒窗数十年的人,不过是一朝落了榜,就会这般寻死觅活么?

那他渴求中榜的初衷就不会是为了老母亲了。

否则,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撇下这孤寡老人独活于世,他这么做,难道就没想过他这相当于将他母亲一起带走了么,做人能这么自私?

可这老妇人说起她儿子时,即便眼里淌着泪,可那番一闪而过的骄傲神色也绝不可能是装的呀。

无数问题就像纠缠在一块的麻绳,一股脑地拧在他的心中。

“那你们在那寺庙时,可曾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或事吗?”

老妇人想了想,睁着那昏花的老眼茫然地看着他,“那倒没有,寺庙里人来人往,都是来烧香拜佛的,阿元进正殿跪拜的时候,我腿脚有些不利索,因此只在外间等候他,后来也没听他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也是,一间供奉着佛祖的寺庙能出什么幺蛾子?

凫栾只觉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就单凭那敲钟时辰不大对劲就对一座寺庙产生丰富的联想么!

“从寺庙出来以后,他可有何异常?”夜海问。

“哪有什么异常啊,他还不是一回家就将自己关在房中捣鼓他那些书卷,”她凄惶地望着满地的冥纸,哭腔愈发悲怆,“若是早知他会这么想不开,我也不会劝他来年再考了。”

“人都没了,还考什么,苦就苦一点,至少人还在身边啊,如今留我老婆子一人苟活于世,还不如让我替他去死呢!”

凫栾有心想说什么,嘴唇张合半晌,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活着的确不容易,可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亏得那什么阿元还是个读书人,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徒留这么一个可怜的老人眼见着双目都要哭瞎了,不知道他要是化作生魂看见了自己母亲如今这般模样会作何感想?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眼见老妇人哭得越来越撕心裂肺,凫栾只得偷偷一并指,不经意地轻点在她眉心,片刻间那老妇人便沉沉睡去了。

于是,他又好人做到底地将老妇人送回了家。

直到听到她从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凫栾这才从房中蹑手蹑脚退了出来。

“你居然对凡人动用灵力,还是这种小事,”黎乐蹲在门口,一见他出来,便忍不住苛责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若是被上面的人发现,甭管你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统统都要受罚的呀。”

“于心不忍,若是让她就这么没完没了地痛哭下去,怕是她儿子丧期未过就该轮到她了。”凫栾拍了拍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眼中却是一黯,“虽微不足道,但至少让我能睡得着,就凭这,哪怕天兵天将追来我也无愧于心!”

他自幼无父无母,从未体会过母爱父爱是什么,可他却又异常渴望,时不时也曾幻想过母慈子孝的场景,也不是没有羡慕过旁的鸟灵都有自己的父母,眼下,自然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可是治标不治本啊,明天醒了难道她就能忘了她儿子了么,你这么大能耐怎么不将她儿子复活呢?”

凫栾冷嗤一声,重启了他那胡说八道的本性:“能将人死而复生我还在这儿干嘛,早上九重天去任职了,说不定那天帝还会哭喊着求我将他那宝贝儿子一起复生了,”顿了顿,他又淡淡道:“能好好睡一宿便是一宿,使了我这安神术啊,定能保她今夜无梦一觉到天亮。”

夜海看在眼里,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只是眼中神色几经变换终又恢复平静。

“走吧,我们也该找个地方好好修复一下元神了。”

“修复元神?”黎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睡觉就睡觉,说得自己像个得道成仙的人似的。”

这一夜,凫栾食言了,他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只得将此归咎于黎乐的鼾声搅扰了自己,只是,不知为何,那老妇人一双婆娑的泪眼总会反复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很想去敲开隔壁夜海房间的门,跟他随便说点什么也好,不知不觉他竟觉得有时候同夜海说话似是自带了沉下心的作用,可转念一想,他如今身子还未恢复,这般去打扰他实在不该。

天色欲亮未亮,他心里突然生了一丝不安,这不安比先前所有的感觉都来得汹涌。

于是他便从床上一跃而起,重新又回到了那老妇人的房舍之中。

当他推开门的一刹那,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仿佛陡然间有无数的蛇虫鼠蚁爬上了他的脊背,密密麻麻的,同时携了粗糙与尖锐的劲儿,直逼向他原本坚挺的肉身。

但见那老妇人已赫然悬梁自尽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