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院中的夏虫鸣叫不断。

自前几日那场雨后，又接连下了好几场雨，这些及时雨将方圆百里的气温都压制了不少，晚间也不再那般烦闷扰人清梦，伴着一丝凉意这座四合院中的人都已熟睡。

只偏房内传来窸窣的谈话声，是一个男子与女子的声音。

“既然他们这般欺负你，你如此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

“你别说了，别说了，求你了。”女子陡然伸手捂着耳朵，神情有一丝惶然与犹豫。

“你看，只要你轻轻地踢掉脚下的凳子，一切就都结束了，你终于可以摆脱他们了，再也不用整日里担惊受怕，活得战战兢兢了，没有人可以再侮辱你了。”

闻言，她慢慢将手从耳边挪开，抓住了面颊旁的白绫，踌躇道：“我……我……倒是不怕死，我只怕我那不满三岁的女儿，她离开我可如何是好？”

“你放心吧，她毕竟是他们家的后代，他们只是欺负你这个外人罢了，你女儿跟着他们断然不会吃亏的，从始至终他们的眼中钉只有你。”

那女子紧张的面容终于得以舒展，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自顾自说道：“我终于可以解脱了，是吗？”

谈话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只听屋内传来‘哐啷’一声。

这个小镇名为永宁，传说百年前曾有瑞兽出现于此地，这里的百姓欲托这瑞兽的福，希望这镇子得以永世安宁，因而得了此名。

“这就是凡人的无知，说不定那瑞兽只是途经此地罢了，他们就以为能得以庇佑了？”凫栾冷哼一声，不屑道。

黎乐扬了扬眉，十分好奇地说道：“世人喜欢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以此来安慰自己，这我能理解，只是，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究竟是什么瑞兽，这么高调？”

百年前……凫栾还未孵化，黎乐还尚没出世，自然是不知道的，因此他二人齐齐将视线锁定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夜海面上。

感受到他二人强烈的目光，夜海步子一顿，漠然地看了他俩一眼，用轻得只能竖起耳朵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凤凰。”

“凤凰？！”凫栾面露狐疑，却在一瞬间捕捉到他眸色里的一丝复杂的、却又刻意在隐藏的神色，“你是说，我鸟族早已销声匿迹的凤凰？”

凤凰，对于凫栾来说从来都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传说罢了，照理说，凤凰该是鸟族的骄傲，可自打他懵懵懂懂有了意识起，便知这凤凰在鸟族是永远不能摆在台面上公然提起的人物。

就好比……那位太子殿下如今不能在九重天被提及一般，都是曾经高高在上的身份，却不知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被勒令禁止讨论。

不过，比起天界太子跳了诛仙台这事儿的人尽皆知，那凤凰却是神秘得不能再神秘了。

夜海似是不愿多说，面色冻得像是寒冬里的湖面，瓮声‘嗯’了一下算是回答了。

“所以凤凰是真的存在咯，可若是他还在，理应是天界的上神了，怎么这么多年却是一点都不曾听说过他的下落？”

凫栾与夜海同行这段时日算是摸透了他的性子，一个细微的表情便能察觉他的心情，可眼下，他却是做好了宁愿忽略他已经很明显的‘三缄其口’，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准备。

黎乐这样野生野长的妖自然也对这些在六界享负盛名的‘大人物’又好奇又憧憬，见夜海仿佛置若罔闻般迟迟不肯回答，真是恨不得再在他耳边重复一遍凫栾的问题。

就在他二人已经各自编排好下一句再怎么旁敲侧击之时，夜海终于开口了。

“早已魂飞魄散了。”他的声音与他的面色极其匹配，就像是冰渣子一般低声呼过他二人耳边。

“啊？？？”凫栾与黎乐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若他当真存在，难道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厉害的角色可以将他……将他打得魂飞魄散？”黎乐咽了口唾沫，眼睛睁得溜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凫栾点点头，响应他的话，“是啊，我在鸟族也有耳闻，说他曾是六界最骁勇善战的上神，不过那时只当是传说来听罢了。”

夜海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目光中似是透着追忆的空茫，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凫栾眉头下意识蹙了蹙，他很少见到他这般神情，说不清这是怎样一种神色，只觉得心里那股酸涩的滋味不由自主地又冒了出来。

“这世间没有谁是所向披靡的，无论是人还是神，”他眸光一暗，抿了抿嘴唇，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镇子，“终究还是会有软肋的，这软肋一旦示人，便成了最致命的打击。”

他的话说得黎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黎乐不解地望了望身旁的凫栾，却更疑惑了--怎么他像是听懂了一般，整个人仿佛被夜海传染了，一副郁郁然的样子？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智商短板，他只好缩着头走在他二人中间，时不时左顾右盼一番。

“那么你的软肋又是什么呢？”

黎乐一愣，还以为凫栾会追着问凤凰的事，没曾想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正欲嗤笑他，却见不远处一行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白纸撒得铺天盖地，队伍里更是哭声一片，远远看去只觉得瘆得慌。

“孩子她娘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怎么就这般狠心呀！”走在前面的男子，哀嚎声更是凄婉至极。

“呜呜呜--”

“我要娘亲，我要我的娘亲，爹爹，我娘亲去哪里了？”

凫栾思绪被打断，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茫，莫名觉得有凉风猛然吹过，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刮过，不疼却是冷沁沁的冰凉偷心。

“怎么一到就碰到这种事，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呀。”他侧目说道。

黎乐瞬时被逗乐，“若是祥事，也轮不到我们出现在这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