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半敛着目，面色波澜不惊，“你以为呢？”

“我……我自然是不知道才问你，”凫栾微挑着眉，没好气道：“那日同般若过招，若不是她对你早已存了忌惮之心，你尚且还能唬住她几分，要不然就你如今这修为怕是难以对付她。”

“眼下她不是已经入了铜镜之中么？”夜海眼神放空，却仍能感觉一道灼灼目光直向他射来，他不看他，倒是轻慢的语调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凫栾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只觉得自己同他说话总像是一拳打出去锤在了一团棉花之上，对他，自己实在是无力又无奈。

“想不到你这人行走江湖，全靠坑蒙拐骗呐！”他苦笑着揶揄道。

“也不尽然，”夜海终于对上他的视线，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有时候还是需要几分运气的。”

凫栾轻轻一嗤，目光掂量着他，“你当初可是说得信誓旦旦，可现在看来，这完全就是拿它，”他侧身一指身旁的黎乐，道：“这只狸猫的命来做赌注呀，夜海君可真让人一言难尽呀。”

黎乐撇了撇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不过夜海君也算是说到做到，保我无虞了呀。”

“你这叛徒！”

夜海抱肩，靠着身后的软塌，面上似是浑然不在意，“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你这个人，”凫栾忍不住咋舌，“是生来就这般凉薄的么，要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最根本的不就是要相互信任么？”

“不需要，”夜海自眉间流露出一分疏离来，顿了顿，淡淡地说：“我也从没说过要同你做什么朋友。”

凫栾‘咵’地一下站了起来，自觉有些失态，背过身对着窗户负手而立，“也罢，既然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必自作多情，待你休息好了离去便是，不过呢，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说着，他转过身来，嘴角高傲地扬起，“眼下你这修为要捉妖降魔喂养那铜镜还是有些吃力的，你且自求多福吧。”

“三人同行不好么，我们俩说兴许还能帮得到你呢，”黎乐转念一想是他帮自己报得大仇，便于心不忍，“多个人多份力，即便我修为低可说不定也能在关键时候起个作用。”

凫栾嗤声，睨他一眼，“人家说了不需要，你没听到么？”

“可是……”

夜海缓身下了床，正了正衣冠，一派宠辱不惊的模样，“我的事……牵涉太多，我们还是就此别过。”

雨已经停了，东方天际翻出了鱼肚白，街道上渐渐有了人气儿，清晨营生的小铺皆已经张罗开了，过不了多久，般若的消失就会让整座小城慢慢恢复平静。

“客官这是要离开了么？”掌柜的一双手在算盘上麻利地拨弄着，时不时抬头对他们二人笑笑。

凫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朝门口瞥了好几眼。

“他不就是你要寻的人么，既然人来了，就这么让他走了？”黎乐顺着他的目光亦是朝门口看去，窥出他的心思，悠悠地说道。

我是这么不要脸的人么，人家都那么说了，我还巴巴贴上去做什么？

更何况当初想和他一起，是因为自己修为低微，想着能得他几分庇佑，可如今自己的修为已今非昔比，同他一起指不定谁保护谁呢，谁稀罕？

即便如此，他也算是一路寻着他而来，胸口虽塞了无数不满与疑问，但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含了几分期许的，然而见了他这般漠然的态度，与离开时的冷漠疏离，不知怎的，他身体某处像是化作了一片冰霜，寒着自己的心。

“人各有志，既然他不愿与人同行，那便各行其道便是。”他心里仍有不忿，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说若是他遇上穷凶极恶的妖邪，那该如何是好，”黎乐眼中有一丝担忧的旋影波转，“我们也曾算生死之交了，就这么让他独自上路，会不会太不仗义了？”

“随他去呗，说不定人家还嫌我们碍事呢。”

才刚一出城门，便见西边乌云密布，这云奇怪得很，像是喷吐浓烟一般，急剧地翻滚着，仿佛从西边最高的顶峰俯冲而来，化成了一群巨大的猛兽，迅速而执拗地大口吞噬着浩渺的苍穹，凫栾盯得久了，竟觉察出一股妖气冲天的势头。

忽地，心里某处突突直跳，头像是灌了铅，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指引一般，让他生了非去不可的念头。

“我们这是要去哪？”

“哪里有妖气去哪里！”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穿过一片树林时，只听‘嘎吱’一声，黎乐垂头朝脚下一看，若不是他此刻已然变回狸猫的真身，一定会忍不住惊呼出来的。

只一瞬，他已经蹿上了凫栾的肩。

不过是一具白骨罢了！

这狸猫精也太胆小了！

凫栾正想将它从肩上拎下来，目光忽地就凝住了，目之所及，方圆数十丈竟全是森森白骨！

这些白骨半掩在土堆里，带着褐色的泥泞，想来是昨夜那一场雨将这些土堆冲垮了，这才露出里面深埋的人骨。

凫栾微一蹙眉便准备抬脚避过这些骨头，只是，才刚一抬脚，倏忽间，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若这一片是附近村民的埋骨之地，怎么会，这些尸骨看起来……都这般小？

他向一旁走了几步，半蹲了下来，手持剑鞘刨了刨眼前依稀掩盖在白骨之上的黄土，果然，这里也全是襁褓之中的婴孩尸骨！

怪了，这一片怎么会全都埋着婴孩？！

一丝不安漫上心头，凫栾缓露出诧异的神情，这放眼望去那可是白花花的一片呀，简直就是不计其数，这到底得有多少婴孩葬身于此，究竟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黎乐抱坐在他的颈后，也是被这一骇然的场景看得傻了眼，似乎连眼珠子也不会转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凫栾沉吟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