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在失去平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东西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它的宝贵。阳光，对于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的我来说，多么的奢侈啊，我终于又回到它温暖的怀抱了！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就在当我闭上眼睛尽情地感受着脊背上那一道并不宽的阳光的时候，猛然半张脸一声大喝：“动手，杀了他！”

我悚然而惊，不禁暗暗自责：“明知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鬼怪，怎么可能值得相信？我怎么可以相信它们？”

就小半步的长度，我却再也跳不出去了。

因为，在这小小的一道线上，这些鬼怪们重新又布置下了一道鬼打墙，就好像一道无形的气体，我用力撞在上面，却怎么也撞不破，出不去。

我的手腕一阵剧痛，两头个头小小的不知什么怪，呲牙咧嘴地死死的咬在了上面，冰凉的快速失血的无力，使得两支火把几乎同时掉落在了地上。

半张脸指挥着一群鬼怪们，它们怀里抱着长的短的大大小小的土块，奋力地往被火把点燃的地面扑去。

原来，它们早就想好怎么扑灭并不大的火势了。

我再也无法提起活的力气，闭上眼睛，转过身，任凭那两头小怪吮吸着我的鲜血，只感受着这世界上对我来说属于最后一抹的阳光，喃喃地道：“对不起，我没法找到你了。”

这句话，当然是对夏小洋说的。

说来也怪，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我没有想起别的，没有想起别的人，甚至连父母都才在随后才想起，第一时间想起的，居然是找夏小洋的事情，还有她那一身火红，以及那张让我无比迷恋的脸蛋。

唉……

我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背后也传来了半张脸狞笑着慢慢靠近的声音。

它们，到底还是把火给扑灭了。

“撕碎他，大家吃了！”远远又有什么在说话，大概是为了显示它们现在的得意，半张脸高声叫着，他是在给我翻译？

我明白了，那个说话的，正是八目。

嗯？

怎么头顶上飞快的有一道黑影在往下落？那是什么？谁在拿树枝揍我吗？

妈的，要死也不给老子个痛快，这群狗日的，还真跟人不一样，跟人里的变态差不多了！

我忿忿地吐了一口口水，却听到挂在我手腕上的两头小怪惊恐的大叫着，松开了死死咬着我手腕的嘴。

半张脸发出一声惊恐又愤怒的尖叫：“不，不，你不能这样，你，你跟我们是一起的！”

有人来救我了？

我连忙仔细去看，只见庙外的阳光下，一个高举着一条扫帚似的树枝奋力扑来的身影，飞快地扑打着，驱赶着已经靠在我身边的鬼怪们。

那是疯子，是疯子来了！

“疯子，你怎么来了？你小心点，它们都不是好人。”我心中感动至极，没想到，就在我快死的时候，赶来救我的居然是被全村人视为疯子的疯子，可我不想他受到伤害，而且半张脸刚才叫了，疯子跟它们似乎混的很熟。

疯子扑打开围着我的鬼怪们，我这才发现鬼打墙已经消失了。

而疯子手中拿着的，那不是一根桃树枝又是什么？

原来，桃木真的可以收拾这些鬼怪们啊！

我趁机跳出庙外，一把拉住差点因为惯性自己扑进庙里去的疯子，飞快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问疯子：“要不要烧了这鬼怪横行的破庙？”

疯子咬着牙，反而问我：“留着它，有用吗？”

没用，那就点火，烧了这破庙，烧死这群王八蛋！@

我咬牙切齿地把打火机凑近了庙门口早已破烂不堪的旗子，火焰哄的一下腾空而起，伴随着火起的声音，庙中想起鬼怪们绝望的尖叫和痛哭声，尤以八目的声音最大。

做完这一切，我拉着疯子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渐渐燃烧起来的破庙，哈哈大笑道：“疯子，以后我们就是队友，我们，组队刷这村里的鬼怪恶人去！”

第四十五章 疯子的请求

我有些明白疯子为什么要被村长他们定义成疯子的缘故了。

这个人，从骨子里就蕴含着一股疯狂的因子。

我从庙前点火，疯子没有觉着这样就够了。

他瞪着熊熊燃烧起来的村庙，扯着我往庙后走。

我问他干嘛去，他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我，问：“你觉着，前头点起火就够了吗？不打四面点火，怎么能把里头的鬼怪烧个干净？”

好家伙，够狠！

不过，我喜欢！

四面火起，疯子居然从不知哪儿弄来的一辆人力车上，又扯出一大捆一大捆的干枯的桃树来，一边奋力往火里丢，一边冷冷道：“火未必能把所有鬼怪都烧死，加点桃木，一个就都别想跑！”

终于，庙里的凄惨尖叫一浪接着一浪地高了起来，也紧促了起来。

疯子这才拉着我往乱葬岗上走：“快走，给村长看到，一定会杀了你，你弄不过他，我也不成。”

我来不及问他为什么，看样子疯子也不想现在就跟我说，因为庙里的大火，终于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他们一个喊一个，很快形成十多人的队伍，远远看着他们手里拎着水桶，大部分赤手空拳的，但都往钟馗庙跑来。

被他们逮住，那可就惨了，且不说这庙来的古怪，明明破败的厉害，偏偏怎么就没人出面要求把它拆毁。单单我一个外乡人，竟然敢光天化日的纵火烧毁这古老的村庙，说不得，村里上了年纪的人也得把我往死里弄。

疯子很熟悉地形，拉着我一路伏高窜低，居然躲避过了任何人的目光，一路安全地跑进了乱葬岗上的山林里。

到了山林，疯子又扯着我，往山腰的方向走了能有十来分钟，这才停下脚步，在满是枯叶堆积成肥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拍拍身边的土地，示意我也坐下。

还别说，以前跟疯子也有过接触，但到底在我心里存着怀疑和好奇，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我对他的感觉，比对村里甚至身边的任何一个朋友都要亲切。

按照老话说，他救了我的命，我们又一起放火把村庙里的牛鬼蛇神烧了个干干净净，这也算的上是战友，过命的交情了吧？！

我也累的很了，不算在庙里和那帮魑魅魍魉们的斗智斗狠，就这一会儿狂奔，对我来说也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要不是想着千万不能被村民们抓住，也不能给疯子拖后腿，没上山我就已经软倒了。

抠抠搜搜的，从兜里摸出半包烟，自己点上一根，又给疯子递了一根，疯子接了，也点上了，看着我的脸，忽然荷荷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在笑话我脸上一道黑一道红的，他脸上也是。

“这庙里的，孤魂野鬼不多，就那么几个，大部分都是村里人不愿意要的灵。”抽着烟，疯子主动给我介绍起那村庙里的鬼怪们来，他说，“见人养过鬼吗？”

我想了一会儿，确实没见过，于是摇头。

他露出嘲笑我的表情：“你们城里人真眼皮子浅。”

我没反驳，他说的没错。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奢侈品之类的的确比农村的人要多，可那就是生活的全部吗？或许，城市里有人知道鬼，有人见过鬼，可谁见过疯子口中的灵？

至于养鬼之说，那就更不为人知了。

疯子抿着嘴唇，冷笑道：“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疯子吗？我跟村里人想的不一样，他们觉着，养鬼会带来不少的利益，比如刀子的纸货铺子，比如斧头的棺材铺子，还有……”

他想了想，才恨恨道：“还有村长的位子。”

顿了顿，他菜又接着说：“我觉着，人跟那些东西就不是一路的，不是说好人和坏人那种的不是一路的，人活在白天，那些东西活在晚上，谁见过太阳和月亮能活在一块的？咱们人活咱们的，他们鬼灵活他们的，谁也别打扰谁，这就对了。”

对这话，我是深以为然。

但我不理解，他明明是十分聪明并且很有生活哲学的人，为什么村里人说他是疯子，他就自己都时常在人前装疯卖傻呢？还有，既然这村里人都不容他，为什么不离开这村子呢？

“你不懂。”沉默了好一会儿，把一根烟都抽完了，疯子才沉沉地跟我说起往事来，“我爹那会就是村长，他也觉着我说的对，就把村里很多人的活路给断了，后来就死了。村里人说，我随我爹，他们就不让我好好活，也不让我出去活，怕我出去了，他们也就没了活路。”

我气愤地骂道：“这是什么强盗逻辑？这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可以限制人的自由？要不，过两天你跟我去城里？工作的话，我想办法，总之能很好的活下去，总比在村里整天被人把你逼着当疯子要强得多。”

疯子想了想，摇摇头：“不去。”

我不禁好奇：“那为啥？”

疯子说：“我的根在这啊，村里就是我的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都死了，总还是要救一救的，村里有些人坏，村子不坏。”

我哑口无言，这就是他的生活哲学，听起来很可笑，可我觉着，疯子才是值得敬佩的人。他的生活哲学很朴素，朴素到我没法用语言来描述，可就是觉着，他说的对，他说的就是一种哲学。

“那天你也看到了，蛇其实很早就跟我说了，村里要出大事，我就知道，肯定要出在那些东西身上。”疯子又要了一根烟点上，烟雾袅袅中，他闷闷地说，“那是村里人造了孽，可村子不能因为这个就坏了，所以我得留着，哪怕村里人都死没了，我也得看着村子，他们还是要回来的。”

村里人造了孽？

我又是好奇又是惊恐，那到底是什么孽，居然让疯子预感出全村恐怕都无法幸免的那种灾难？

疯子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其实，自打你刚跟村长一块回来，我就知道报应来了。其实，你来村里，扫墓只是一部分，就连你要躲那个穿红鞋的女鬼，那也不是全部，对不对？”

按理说，这一切秘密都被他说出，我应该恐惧才是，可我没有，就是好奇。

“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你想找到她，对不对？”疯子也很平静，平静的让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他另外的想法，是要帮我，还是要怎么对待我。

我点点头：“对，我一定要找到她。”

“不管怎么难都要找到？”疯子盯着我的眼睛，很是认真。

“对，不管多难，我都要找到她。”我也极其严肃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和她在一起，就算，就算她真的死了，我也不怕。”

疯子再次沉默了，直到他吸完第二根烟，才拍拍我的肩膀：“答应我一件事，村里很多人，其实啥都不懂，啥都不知道的，就算家里养着那些东西，也只是被人带的，到时候万一牵连到他们，你帮着说说好话。”

这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