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的一声,车门彷佛被一块巨石撞上了,轰然大开,红衣女孩惊讶地叫出声来,似乎带上了惶恐。
是在怕高跟鞋女鬼吗?
我当然知道车外面并不比车里安全,可面前那倾倒的山一般往车前面扑来的鬼打墙,如果出租车真的撞上去,那可能是会要粉身碎骨的。
至少,有我和出租车牵制着高跟鞋女鬼的注意力,红衣女孩在车外至少能比我多一层活着的机会。
她想必是没有理解我把她推出车门的举动的。
我想在乎,可已经来不及在乎。
但我终究没有把她推下车去,我的力气在那一刹那很大,大的出乎我的预料。可我也没有想到,她的力气,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人都快被我推出去了,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车门,可一转眼,我因为一只手牢牢把持着方向盘,冷不防被她往里面一闪,竟生生把我推着她的一只胳膊折弯了,她的身体又从大开的车门外钻了回来。
“你快下车,跑!”我大声吼着。
红衣女孩怔了一下,似乎是怔了一下,深深看了我一眼,竟轻轻笑了,微微摇着头,说:“没事的,尽管开吧。”
她不怕鬼打墙吗?
难道,她有特别的对付鬼打墙的办法?
我已经来不及问了,小山一样的黑影扑到了面前,呼啸着的车子,飞蛾扑火一样直直的往上面撞去。
我知道自己很害怕,可就在车子和那堵墙即将撞在一起的刹那,我心里竟无边的安静,安静的连我自己身上毛孔的呼吸似乎都能听得见,听的清清楚楚。
原来,无可奈何地向或许会死亡的瞬间扑去,在那一刻间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好奇妙啊!
我突然觉着我有点变态,在这一时刻里,内心深处居然是隐约的兴奋,好像我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完全分隔开来了,我的灵魂,就站在高高的半空中,正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神秘的力量的控制下,飞速的往死亡扑去。
原本我以为,在撞上的那一秒钟,我应该是会闭着眼睛接受死前的复杂情绪和死后的一无所知。
可我没有。
红衣女孩也没有,我无法看到的是,就在出租车与鬼打墙瞬间碰撞的刹那,她微微张着小嘴,好像从嘴里在吐着人类不能明白的音符,那应该是咒语吧!
肉眼无法看到的红光,霓虹朝阳一样从车里光速传出,那红光中,丝丝的黑色气息,泛着狰狞的暗黑触角,顺着那通红的光,竟首先接触在了那一重鬼打墙上。
无声的震荡,无法看见的震荡波,在黑色气息和黑色的鬼打墙接触的瞬间,就在出租车撞上鬼打墙之前的零点零几秒,那鬼打墙以更比世上任何一种速度都快的速度,轰然消散。
好像是天边的乌云,刹那间被大风破坏掉了,连一点碎屑也没留着。
这很壮观,但也恐怖之极。
黑暗中,我只在通明的车灯前头,看到雨丝一般的黑色线条,珠帘一般散了,再散了,终于散开一条通道,不宽不窄,正好容出租车咆哮着窜了过去。
而就在出租车窜出的刹那,那鬼打墙后的钟馗庙中,也不知是什么发出了声音,我只觉着自己的耳膜快要碎了,那似乎是一万个狭窄的山谷中有狂风通过时候的鬼叫。
我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方向盘,两只手牢牢地捂住了耳朵。
心跳,终于重新开始了。
疯狂的如同疯牛一样的出租车,冲过了鬼打墙,冲过了钟馗庙把小村与乱坟岗分开的分界线,红衣女孩刹那间脸色红的如火烧,可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我没有看到,就在这刹那之间,她与黑暗一色的瞳孔,在脸色通红的时刻,竟崩裂出金丝般的凶狠暴戾却又痛苦至极的神采。
在出租车前灯的灯下黑中,我感觉到她曾经注视了我足足有三秒。
那三秒之中,我的头皮发麻,脊梁骨外的寒毛,钢针一般倏然竖立了起来,一层白毛汗,涔涔的从我额头往下滚落。
猛虎盯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无法知道,但这一刻,我宁愿自己是被猛虎盯上,而不是这种冰寒刺骨的目光犹如激光扫描一般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第一次看到死人,第一次被高跟鞋吓到,就是这样。
难道是高跟鞋跟上来了?
我大吃一惊,才刚刚恢复了一点点力气的双手扶着方向盘,看清楚车灯前的村路是直直的往前面去的,这才敢回过头,往让我恐惧的刚才忘了向后面看一眼的地方看去。
车内的后面,没有那双高跟鞋。
从后视镜上看,车外的后面,也没有那双高跟鞋。
难道她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了?
并不是我真的没想过红衣女孩跟高跟鞋一样都是鬼,可……
经过这半天惊心动魄的经历,我对她产生了一种不能言说的感觉,或者说,是感情。
从内心深处,我不愿想她是一只鬼,哪怕真的是,我也不愿去想。
可能,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吧,尽管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也似乎看到了我的神思不属,不知怎么的,居然清脆的笑了起来:“你个真是个傻子,真的。”
我没说话,惊魂未定。
我也不敢看她,尤其看她的脸。
就怕从那张脸上,看到类似高跟鞋的恐怖神情,甚至哪怕只是看到一双滴血的空洞的眼睛。
于是,我也就没有看到她清澈的眼睛里异样的表情,和她脸上似笑非笑,似乎是温柔的神采。
她心里是装着事情的,我无法问,也不好问。
“放心吧,钟馗庙立在那,不是真的不管用的。”红衣女孩深深吸了口气,十分开心却带着复杂的我不能懂的叹息,轻轻说道,“至少,至少你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几天?
我没这么问,可她聪明的很,明白了我的意思。
笑了笑,她道:“厉鬼之所以是厉鬼,就因为他们总能做到一些别的鬼做不到的事情。何况,那是一座乱坟岗,阴气特别重,而且几乎每天都会有扫墓的人,当她养好伤之后,总会想到办法通过那些扫墓的人从山上下来的,到时候,只要有人带着,就可以不用受到钟馗庙的压制。”
原来如此!
我没去想是不是她也属于被我带着才可以离开这乱坟岗的话,我只是在想,火葬场的那个中年人,他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好像总有一根线,一根无法看见的线在牵着,把我往不可预知的地步牵去。
……
一路沉默着,车子离开了村子,离开了昏昏暗暗的城乡结合部,渐渐的,路边看到了霓虹灯。
此时,已夜深人静,我看看手机,已经到了十点多。
车子拐上了高速公路,渐渐车速慢了下来。
我感觉,分别的时候到了。
找了一处路灯明亮的地方,我停下车,看看车外不远处的路边的一连串小卖部,又看看她褴褛的衣衫,尽管衣服很美,可惜破了许多。
“要不,我下去帮你买点衣服换一下?”我说着,没看她的脸。
她神色漠然,半晌才格格地笑了起来,看着我点上了一支烟,忽明忽暗的火头,显着我腮帮子上一虬一起的肌肉。
“你嫌我这样破破烂烂的,进城会丢你的人吗?”她笑着问我。
我没心思开玩笑,可又没摇头,于是继续沉默着。
“不用了,”她也沉默了,或许她知道,这时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过了一会儿才说,“何况,咱们也该分别了。”
我心里狠狠的一阵抽搐,分别,我才体会到这个词是这么的让人讨厌。
一根烟抽完,又抽了一根烟。
我靠着出租车站着,百无聊赖。
她也靠着车站着,看着路灯下冷冷清清的那一排衣食住行都包括的小卖部和加油站,目光迷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把烟蒂丢在地上,我狠狠地用脚踩着,使劲地捻,捻的柏油马路也沙沙的作响。
她收起迷离目光,转过头来,夜风和路边呼啸而过的大货车带动她耳畔的长发飘飘飞舞,这一刻,我感觉她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女孩。
曾经我见过气质出挑的女孩在路边长发飞舞的样子,可就我所见过的,无论是小家碧玉型的,还是开着几百万的高档车的御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衣衫褴褛的她的。
原来,她可以这么美。
伸出洁白的却沾染了泥土尘沙的手,拂过耳畔的乱发,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呵呵地笑道:“好了,不用那么伤感,说不定明天我就会来找你呢。好了,留个电话号码吧,我会来找你的。”
我摸了摸口袋,有点沉闷的尴尬——没多少钱。
想也没想,我把仅有的几十块钱全部塞进她的手里,尽管我大约明白,她可能不需要这点接济。
但她犹豫了一下,爽快地接受了我的好意。
我报出电话号码,奇怪的是,她竟从衣兜里也取出一块去年很流行的一款智能手机,飞快输入了我的号码,然后没多久,我的手机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