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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燕回阁

念桥睡得日上三竿才将乏气歇过,慌忙套上一件牙白罗裙,长发挽起,不施粉黛,就急冲冲往外赶,迎面撞上昨日的小吏,拍着马屁夸燕回阁如何神通广大。

“京陵谁人不知,这燕回阁是华服进去,素裳出啊,能进去燕回阁的不是世家公子,就是达官显贵,不过在里面隐姓埋名罢了,皇城中没一个敢光明正大说自己是燕回道的,燕回道几百年的规矩了,出了燕回阁不提燕回道”

“我就是燕回道的,燕回山待得久了,燕回阁倒是第一次去,只怕是要素裳进,华服出了”

她笑着拍拍这唾沫横飞的小吏的肩,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趁机进钻早已备好的马车。

这京陵的马车看起来低调无什么特别,没想到里面铺着软垫,摇摇晃晃却没颠簸之感,念桥坐在里面,眼皮只打架,约摸着有半个时辰,马车听了,听着车夫厚重的声音,提醒了一句“姑娘,到了”

她掀开帘子一看,这燕回阁面临河道,背靠竹林,地处京陵却没有半分奢华之气,看不出有丁点儿与世相争之感。

念桥匆匆道了声些,提起裙边,就踏上那窄窄的水桥,方才紧闭的无匾大门突然打开,里面出来三个青白衣衫的少年,眼神中带着些许好奇和期待。

那几个少年看着同样朴素衣装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师妹,阁主已经等你多时了”

她匆匆几步,走到几位师兄年前,拱手一拜,“叨扰师兄了”

“师妹请随我来,封漪你带师弟将师妹行李搬进去”

念桥看这位师兄沉稳大气,对她也不似旁边两位师兄那般冷漠,便对着这位师兄弯眉一笑。

“麻烦师兄了”

两位在一旁斜眼看着念桥心中不甚关系的师兄,看着小小姑娘也不多心,自己倒是有几分无趣,随便附和两句,便去搬行李。

“我们唯一的师妹竟然长得如此平淡,可惜可惜”

“你小声些”

念桥跟在师兄身后,将封漪师兄的抱怨听得真真切切。她自然还没修炼到宠辱不惊的地步,只是压着心头的火,轻笑一声掩过尴尬。

“念桥姑娘,我名叫莫延,燕回前辈只收一批弟子,你是前任阁主的小弟子,就我就称大,叫你师妹了”

莫延边说边往前走,突觉身后的人没了动静,疑惑着转身,一看方才还笑得明媚的小师妹,此刻脸上仿佛有了一层霜。他讪讪而笑,心虚地不敢去看她清亮的眸子。

“师兄可是那个派山匪劫我去做压寨夫人的那个莫延师兄“

“…….是的”莫延没想到师妹问得如此直接,本来有些黢黑的脸一霎间涨得紫红。

念桥忙上前拍拍他的肩,笑着安慰道,“师兄,你莫慌,我知道此事不是你的主意,我们走吧“

莫延看着她天真质朴的笑,松了口气,再也不敢多说话了,反而是念桥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一直问个不停。

念桥原先去过将军府,各种长廊短廊绕得她头晕,不想来了燕回阁更甚,雕梁画栋少见,曲流飞阁到处,假山名卉,高树竹林,真是十步一小景,百步一大景。

“师兄,这燕回阁的地方也太多了”

“燕回山拔地而起,当年燕回阁设在燕回山时应该才是独占一方灵气吧”莫延认真思考着说。

念桥忍者笑意回道:“燕回山是高,可是燕回道只设在山顶上,那地方不大,就几间书房,几座院落“

两人就这样说笑着到了“敏心堂”,一靠近院落,莫延师兄就压低声音说道:“阁主近年来身体不好,已近半月没有主持过燕回阁的事务了,一些琐碎的事都是文冉师兄看着”

念桥点点头,心想自己一个小弟子怎么会劳动阁主出面呢?

思虑间,就已经踏进了书院的主房,念桥跟着师兄,从后侧门而入,穿过两侧端坐着的白衫师兄,恍惚间就到了阁主面前。

念桥来不及多想,便如同平日里跪拜师父一般拜见,只是初次见面,便双手撑前,加了个叩首。

“弟子念桥拜见阁主”

不大不小的声音,激起圈圈涟漪。

“你平日里都是跪拜你师父的么”

念桥看不见面前坐着的阁主是如何脸色,只听得她将“跪拜”重重说出,似是她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师父对念桥有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一般,故一直行此大礼”师父是个懒散的人,念桥负了请早安,让师父授课的任务,自是每天行此大礼。只是念桥忘了,自第八任阁主曾是皇上老师,故从那时开始便除了入室弟子,一概不行跪拜大礼,而入室弟子则是下任阁主。

念桥听着身后众人松了口气,阁主的紫裙曳地,也是上下动了动。

“抬起头来回话吧”阁主声音不似刚才紧绷,不疾不徐正是念桥此刻的一道救命符,脖子都快断了。

念桥这才看清阁主容貌,凤目含威,红唇轻启,面上三分病娇,六分威严,还有一分似是淡淡的哀怨,若不是声音略有些苍凉,她真会误认为是三十出头的将军夫人,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念桥是你师父起的名字?作何解释?”

“师父于桥上救了的我,所以便这么叫了”念桥直着身子说罢,又听得身后嗤笑声起。

南姝妍淡淡抬眼一扫,霎时噤声,不怒自威便也不过日此了。

她细细打量跪着的念桥,不卑不亢,灵气逼人,也不知北城昊是如何调教的。

“起来吧,以后有事去找你文冉师兄就好了”她轻轻托着念桥的手臂,声音中带着些许爱怜,自己竟然都未察觉。

“师父让我将破月同这份书信交予您”念桥从身侧解下随随便便挂着的佩刀,再从袖中掏出封信双手递给南姝妍。

南姝妍看着自己当年心爱的佩刀就被念桥这样随便带着,心中一阵复杂,接过后,没有言语便出去了。

“念桥师妹,我便是文冉”

念桥听着声音眼眶一红,她差点以为是小师兄穆静青,同样是温暖如阳的声音。

她匆忙转头,多么期望是小师兄啊,可是怎么会是呢,文冉师兄的脸更瘦,身形也弱些,眸色也深不见底,小师兄可是能和她一起喝一斤酒,半只羊的人啊。

“师妹此番失态又是念及哪位故人?”洛清泽在一旁抱臂看了许久了,看着念桥痴了一般回头,眼中却是怅然,他看得一清二楚。

“文……文冉师兄,念桥失态了”念桥看了一眼洛清泽,往后退了退,努力使自己声音平静一些。

“洛师兄,别来无恙”

又是昨日那恰到好处挑不出毛病的笑,洛清泽心头一堵,女人可真是天生的戏子,一番光景,三幅面孔,做得了孝顺的好徒儿,做得了伤情的小师妹,还做得了假笑的念桥。

“你不要觉得我会因为昨天的事而惭愧”依旧是冰一样的声音,没有半分感情,只是在告诫。

“洛师兄多虑了”念桥觉得这人气魄压人,让人及其不舒服,刚刚面对南阁主,自己都没有像此刻一般汗毛倒立,如临大敌。

“清泽”文冉有些难以置信地喊了声,洛清泽性格冷清,待人接物却是周到的,今日怎么对师妹如此无礼。

洛清泽轻笑一声,也不搭话,亦是飘然离去。

“封漪,你今日带着师妹熟悉阁中环境,师妹行李可都安顿在茶苑了?”文冉问道,

“都安顿好了”封漪依旧是刚才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再加上刚才念桥同阁主,清泽师兄两方对弈,竟然不落下风,也太有些跋扈了,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这封漪不过也是个好色好事之人,初见时的那点小心思破灭,便衍生出这么多的不满,可见哪怕是佛门净地,也不是全无泼皮无赖。

念桥对着文冉师兄拱手一笑,便随着封漪师兄出去。

“燕回阁规律甚严,不比你在山上,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叩拜”

“念桥知道了”

“这木桥过去就是练武场,不过你武功看起来平平,也不知是怎么能进燕回的?”

“回师兄,是师父捡的”

“哼,你这倒是容易,我们哪一个不是层层选拔,不是自幼习武,谁个能进燕回……看清楚了,那一院落是厨房,朝食飨食便在那里”

“谢师兄指点”

“这些散间,便是同门起居之处……”

封漪每到一处便是洋洋洒洒一通指点,他无非就是想炫耀此处之应有尽有。想想他一个三州总督府之子,竟然落到给一个小丫头搬行李,左右都觉得气难平。

也不知听着封漪讲了多久,转过一个假山,只见一片小茶园,两边木篱圈着绿色,中间鹅卵石铺道,曲曲折折的尽头是两间小屋。

念桥心里顿时欢喜起来。

“师妹你莫看此处偏僻,你要知燕回阁的一寸地境是多么不易,多少人抢着……”封漪看着此处偏僻,想着小姑娘肯定不喜欢,便又起了说教之势。

“师兄,此处就很好了”念桥也不作十分欢喜的模样,只是淡淡说道,堵住封漪的口,匆匆踏上门前台阶。

“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可告诉你,此处闹鬼,晚间常能听到女子惨哭,师妹,你……”封漪果真是站在路中间,半步不想往前的样子。

念桥听完,冷笑一声,抬手将绑发的带子扯下,黑发如瀑散落在背,念桥缓缓回头,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拿空洞的两只大眼睛死死盯着封漪师兄。

封漪一时心中寒意四起,说不出得阴森可怖,抱着配件,后退几步,忍不住的双腿发软,白衣披发,太像女鬼了!

“师……师妹……”

“封漪师兄,那惨死的女鬼,可是这幅模样,呵呵呵呵呵”念桥没想到如此奏效,当下便压着嗓子,故意吓他。

封漪脸色变得惨白,吞着唾沫,往后连退,颤着声音说:“我知道你是师妹,你不要吓我,我可不怕这些,告……告,告辞”话未说罢,转身拔腿就跑。

“师兄,师兄,你回来”念桥追了两步,像戏文中的女鬼一样伸着手,似要索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念桥忍不住扶着门边大笑,狂妄不可一世的封漪竟然怕鬼怪,真是好玩。

念桥笑了没几声,便觉得无趣,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师父不在,师兄不在,一个人笑起来都觉得无趣”。

一阵清风吹过,茶树清香入鼻,如师父干燥温暖的手摩挲这她的发顶,慢慢驱走悲伤。她觉得自己不能如此脆弱,不就是离开了师父么,自己出门在外可不能给师父丢脸了。

她想着以后要将这里发生的好玩的事,拿纸笔记下来,回去了一件件讲给师父师兄听,念桥仿佛都能看到师父和小师兄那样笑得合不拢嘴,又一遍笑骂她顽皮的场景。

而洛清泽此刻却和文冉并肩站在茶树过去的几棵大树后面,看着念桥的一举一动。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跟来,鬼使神差一般站在这里和文冉两人看了半天念桥装神弄鬼。

这念桥一本正经捉弄人的样子,就像昨天听见他学她唱歌,窘迫心急之下,便将原本的模样暴露出来,古灵精怪,倒也很可爱。

“洛公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文冉许久没见想问题想到如此出神的洛清泽,莫非是念桥的缘故!?

“念桥,很会演戏”洛清泽扬着嘴角答道。

他远远看着念桥折下几支茶树枝,抱在怀里,披头散发也不收拾就在院子,房间里来去晃荡,心中倒是没有觉得嫌弃,反而倒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

“回去吧”文冉听罢,心中黯然,没有在最后一刻,谁不是长袖善舞?

念桥倒是不知自己的一番恶作剧惹了这些评议,她对着茶苑喜爱还来不及呢,一边哼着歌整理房间,一边想着明年开春得将烘茶叶的手艺学会了,好回去炫耀,想想自己得意洋洋讲解烘茶之道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呢。

一番忙乱已经是申时进飨事的时间了,念桥打来水,洗洗脸,就出门往刚刚封漪师兄指点过得地方去找。

用餐之地应该是练武场之后,散居院之前,可念桥怎么找都是没有发现半点厨房的影子,不过是几间堆满杂物的柴房罢了,她沿着散居院找了两圈,实在不信竟然封漪师兄还能留这么一手。

她原本因为小时候乞讨乱吃东西,肠胃就很是不好,经过这一天这么折腾,她的胃和肠子开始绞着痛,身上一阵阵冷汗直冒,念桥只好捂着胃,就地蹲着缓一缓。

洛清泽和文冉吃完饭,催着各位师弟都去了练武场,他们两个便散散食,随处走走。之前见封漪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在师弟们面前说着什么,念桥又未过来吃饭,他一猜就猜出是封漪搞得鬼。

要是往常他才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许是昨天将念桥扔在城郊,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这两日脑海里总是盘环着念桥的模样,他将一些点心藏到袖中,想着过会儿送过去。

“那里蹲着可的是念桥师妹?”文冉一声惊呼,远远看见一个小小身影蹲在那里。

话未说毕,洛清泽却已经冲了过去,文冉便止步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盯着洛清泽急匆匆的身姿,第一次觉得他的心思有些难以猜测。

“你不去吃饭,蹲在这里着作甚么”

念桥听见是洛清泽的声音,还带着怒火,不知为何有点恐慌。

“你有东西可以吃吗,我饿了”念桥怯怯抬头,却发现高冷如斯的洛清泽,也是蹲着,面色依旧是冷冷的淡淡的,刚才听他声音还以为是有点担心自己,看来他不过是嫌弃她挡路而已。

洛清泽看着念桥额头薄薄一层汗,想必是身体及其不舒服了,看着她极力忍着的样子,心里生出痒痒的感觉,他赶忙起身后退几步,稳稳声音说道:“莫延托我给你带的点心,还有这瓶药,说是误伤你的赔礼”

念桥咬牙撑着站起啦,接过那一个小小的纸袋,道了声多谢。背过身就赶紧打开将点心咬了一小块,慢慢咀嚼,顿时唇齿间都是点心的香味,腹中的绞痛之感也慢慢淡了些。

“你这是,饿得?”

“嗯,我自小胃不好”念桥回身斟酌着回答,饿得在此处蹲着,貌似不是很好听。

说罢念桥偷偷去看洛清泽的脸色,还是一如初见,没得半分情绪,才算是舒了口气。

“师兄,那用餐之地?”

“敏心堂的后面便是”他皱着眉回道,突然想起文冉,回身看时却早都没了身影。

“那……师兄,我先回去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施礼作别。

洛清泽仍旧立在那里,看着念桥转身离去,背影模糊,才稍稍挪了挪脚步,心里松了口气,为何每次遇见她总是感觉这般怪异呢?!

“清泽,你为何不送过去”文冉不知又从何处现身,拍着洛清泽的肩笑着揶揄道。

“不,我得离她远些”他的神色凝重,根本就未听出文冉话中的深意。

文冉看着觉得好笑,既然那么避之不及,刚刚又何必藏过吃食,还有何时备好的药,他都不知道。

“清泽,你不是会对无关紧要的人上心的,又何必让莫延去承这个人情”文冉语气中的了然让洛清泽一阵不适。

“你……倒是对我了解得很?!”洛清泽如同被抚了逆鳞一般,冷哼一声,也不看文冉,便拂袖而去。

这些人用自以为是的了解,已经逼着他做了太多事了。

“这便是天子之怒么?”文冉看着清泽离去,也不恼,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说着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