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即将落下的红日,没有看顾枫,径自问道:“你说,我们每日经历日出日落,如此壮阔美景就在身边,却因沉醉浮尘时常忽略,到头来一辈子可能都来不及观赏一次,值得么?”
顾枫想了想,轻轻攥紧了胥瑚的袍袖,淡淡道:“若将自比陶潜之士,那自是不值,但人生在世,大多都疲于奔命,若连命都没了,徒有一身雅号,怕是更加令人耻笑。”
胥瑚没读过多少书,自恃不比那些文人情怀,只能无奈地点头,不得不同意顾枫所言。不过相比现实,她心里还是略有不甘,兴许大部分都在于没有摆脱最基本的诉求,却空怀一场不凡之梦吧。
顾枫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胥瑚的眼神有些复杂。等天色完全黑下,再也看不清人脸时,他方才开口道:“姑娘是否愿意,同在下分享些你的经历呢?”
胥瑚转头看着顾枫,黑暗里他的表情已经看不真切,但胥瑚总觉得他欲言又止,突如其来的问题就像要表达什么,但是将说未说,卡在那里。
胥瑚想了想,回道:“我的故事,其实不用说,单从你昨日看到的,就知道有些事不能多问,我们应该还没熟到让我把伤疤揭开给你看的地步吧?”
顾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立刻松开胥瑚的袖子向她作了一揖,语气郑重地道:“实在是冒犯了,往事已矣,反而是我不知进退,望姑娘恕罪。”
胥瑚没想到顾枫竟然这么认真,一时有点受宠若惊,赶紧一把扶住他的前臂道:“没没没,我就说说,你别当真,我意思是我的故事没那么吸引人,你听也不会有什么兴趣的,别往心里去。”
顾枫顺着胥瑚的力抬起身,神情却依旧严肃,好像触犯了什么禁忌一样,掷地有声地道:“在下这两日接二连三地唐突姑娘,简直罪无可恕,姑娘以后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定随叫随到,尽力而为。”
胥瑚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好糊弄着点点头,期望赶紧翻篇。没想到这人执拗起来这么麻烦,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估计她马上就要翻脸了。
顾枫得到了首肯,仿佛是得了宽恕,这才放松下来,走到胥瑚身边,邀她继续前行。虽说如此,顾枫也没再像刚刚那般扯着胥瑚的袍袖,而是规规矩矩地走在身侧,又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高雅书生。胥瑚未注意到顾枫的变化,满心期待地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走进了春越楼。
春越楼和她的主人家一共隔着两条街,却有着不一样的景象。主人家地处位置是百姓们的居所,到了晚上渐渐归于宁静,而这里则不分白昼黑夜的热闹繁华,将长安这个京城之地的一切声色犬马都囊括其中,无论贵族平民皆可狂欢,到了夜晚更是千灯长燃。
胥瑚住在长安几个月,自然知道这地方,但是却从未踏足。她从骨子里排斥权力,排斥贵族,更不想与他们混在一起,况且玩乐之所也是销金窟,她还没那么多闲钱跑来这儿逍遥,更多的都是花在了平日里的必需品上。如今能亲自踏进来,她既期待又鄙夷,然而一想到还有顾枫在她旁边,心里就安慰了许多。
顾枫似乎与春越楼的老板是熟人,一进来就自动走上二楼。胥瑚跟在后面默不作声,静悄悄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春越楼比想象中雅致许多,没有市侩中的喧闹杂乱,来到这里的人好像都自动遵守了某种规则,无论谈话吃饭都小声进行,即使有些时候说到畅快处,也只是掩面而笑,不放肆出声。胥瑚觉得有些奇怪,决定等上去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顾枫自己走进了雅间,也没人来招呼,他就端着桌上的茶壶,给胥瑚倒了一杯送到面前:“你可以随意一些,不用那么拘谨。我是这儿的熟客,菜品他们会为我们准备,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等会儿可以单要。”
胥瑚道了声谢,拿起杯子小口啜了些茶。杯里的茶看上去色泽透明,却不像她想的那么清淡,反而香味扑鼻,厚重至醇,又不涩口,定是在他们来之前卡着时辰准备好的。
胥瑚看着顾枫自然而然地端着茶盏品茗,知道这人经常来此是所言不虚,说不定请她吃饭也是早有预谋,于是咳了一声道:“那个,顾公子,我想知道,明明这酒楼建于闹市,何故内里如此幽静,众人都不怎么言语呢?”
顾枫将杯盖虚掩,放回桌上,指着雅间里的绿萝纱帐道:“你看这些装饰,是不是处处透着清雅的味道?我早就跟老板说过了,想做生意就大胆地做,弄这些虚假的东西反而有些立牌坊的意思,但奈何那些俗人就吃这套,偏要说这里是闹中取静,圣贤书读得没几本,先把自己给包得人模狗样。”
胥瑚听着顾枫的这番高谈阔论,差点把茶喷出来。这人还真敢说,也不怕被人听去开罪了别人。这儿到处都是皇家权臣,说人家没读过书未免太高傲,但胥瑚总觉得他这傲气似乎不是装出来的。
顾枫与胥瑚谈论了很多他的所见所闻,兴许是在弥补他打听胥瑚往事的过失,将自己的游历所闻交代得一清二楚,其中不乏很多胥瑚没去过的地方,山川大河,市集田园,在他的眼中一个样,在过去的胥瑚眼中又是一个样。
在他们说话期间,菜肴纷纷上了桌。这里的菜跟它本身一样小巧精致,不大的盘子托着中间的菜品,边上用各种花瓣蔬果雕刻摆盘成别致的样式,把食物生生变成了画卷。
胥瑚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激动兴奋地不敢动筷子,只想把它们的样子都记在心里,毕竟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吃了。顾枫倒是没有她这么多想法,拎起筷子直接上去夹了一大堆放进嘴里,把胥瑚气得直瞪眼,但他却丝毫没有接收到她的愤怒,继续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