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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番外

八月的牧仁草原是一片翠绿的颜色,云朵被晚霞染成了金子。那地上遍布的牛羊是一朵朵小小的金色的云。

袁清生病了。他虚弱的靠在昂格尔怀里。昂格尔借了邻居老汉的一匹朱红小母马。两个人向医生家里赶去。

虽说是赶路,其实他们走的并不紧迫。那小母马不时的停下来啃一口青草仔细咀嚼着。

在草原清澈的风里,昂格尔小声问他:“还难受吗?”

袁清半张秀美的面孔都藏在高大结实男人怀里,对于袁清来说有人照顾已经是幸福的事。故此他只是摇头。

远处的蒙古包冒出了阵阵炊烟。

望山跑死马,其实他们离那一阵烟还要走很久。袁清浑身虚软无力,骑马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昂格尔取出装水的皮囊,喂了袁清几口水,袁清病殃殃的 连往日清亮的目光都失去神采。

蒙古包前有牧马回来的汉子正在收拢马群,女人唱着歌在捣奶酪。孩子们脏的头发打结,嘻嘻哈哈奔跑和狗玩耍。

昂格尔亲热的摸摸牧羊犬同牧马人打招呼。

奥斯利特大夫,一个干瘦的白胡子老头出现在蒙古包门口。

“袁清病了!他一直在发热…”昂格尔把袁清从马上抱下来。

袁清麻木的靠在男人怀里仰头去看老大夫。本地民风彪悍 ,他也并没有感觉不好意思。何况 ,这都是些友善的人。面孔粗犷心灵纯洁。

奥斯利特大夫为他把脉,又看了看舌苔。“夜里草原上的风还是很硬的,你这是贪凉得了风寒。”老大夫切着脉搏说道。他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会看病的巫医。

昂格尔粗中有细,小心的让袁清靠在了毯子上。“那天吃完晚饭是我非要带着他出去散步看月亮的谁知道风这么大,差点把袁清吹跑。”

昂格尔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偌大一个汉子涨红了面孔。他向袁清笑了笑。“是要吃草药吗?那可是苦了我们家阿清了。”

袁清喝了老大夫熬制的草药。老人还拿着小鼓为他安魂。他就躺在蒙古包中休息。咚咚的鼓点十分催眠。他睡的一半清醒一半迷糊。还能够听到门外昂格尔同牧人在说话。

是草原上的集会要开了。远近的牧民们都会来参加。交换盐巴布匹小马驹子。还有那些春心萌动的姑娘小伙们。届时热热闹闹四面八方来客欢聚,是草原一年一度的盛会。

袁清记得他同昂格尔刚来到此地就错过了集会。他想着要用自己编的各种工艺品为昂格尔换一把小刀。

那精美的雕刻了各种动物图腾的刀柄寒光闪闪,握在昂格尔掌中该是多么漂亮。

袁清迷迷糊糊的听着他们高谈阔论就又睡着了。

这天夜里昂格尔抱着他睡,毯子又热又闷,袁清在昂格尔怀抱中出了一身热汗。第二天就退了烧。

等他能坐到桌前同牧人的儿子们一起喝奶茶。走南闯北的行商们已经到了草原中心雪山脚下。孩子们欢笑着,像一只只雀跃的小鸟儿,拉着袁清一起走出门去。

宽大的帐篷拉起来了。勒勒人的骏马……高车人的大车。来自草原深处的白皮肤色目人。穿着五彩缤纷裙衫的胡姬。

他们带来美酒佳肴和各种乐曲,珍惜的宝石和山参。

草原的人永远都爱歌唱,像是一群群的百灵。

袁清干涸的心灵仿佛都得到了滋润,昂格尔拉住了他的手。汉子粗糙温暖的手握住了柔软,一捧雪似的娇嫩肌肤。

袁清向他浅笑,眸如晨星令人心底跟着一起发软。

昂格尔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言语,也没有多少财产来供养袁清。然而他对待袁清始终犹如珍宝一般,是心尖上的蜜。

袁清走过集市摊子,在弯刀摊子前流连不去。

“这可是最好的波斯弯刀!”摊主招呼着袁清。可惜袁清囊中羞涩,没有那么多钱。

他用蒲草编制的筐子和小动物没卖出几个铜板。最后他只好遗憾的买了一包麦芽糖。

袁清送给牧人孩子们草编的蝈蝈和许多麦芽糖。

牧人的孩子编了花环戴在袁清头上,是对他糖果的回赠。

袁清被装点的像个花间仙子。异族的汉子在光明正大的向他指指点点。

袁清不自然的想要摘下花环,他不喜欢受人瞩目。

昂格尔却拦住了他。憨厚的汉子笑道:“很好看。”

好看就好看吧!难得昂格尔喜欢。昂格尔为他做了很多,他却感觉自己没有为昂格尔做过什么。袁清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

中原人在草原是是个稀罕物,袁清一路走一路有人观赏。俊逸的青年满身不自在几乎要锁紧眉头。他敏感多疑最不喜欢的就是抛头露面。

昂格尔浑然不觉那些目光,挥手向熟人打招呼。汉子们吆喝着相约斗酒。

昂格尔要参加傍晚的骑马比赛,获胜者可以得到一只雪白的羊羔。

袁清喜欢小羊羔,昂格尔要去为爱人摘下胜利的果实。

昂格尔做蒙古汉子打扮,穿着皮背心露出一身腱子肉。高头大马显得他犹如传说中的护法天神。

袁清看他和汉子们表演马技,飞跃上马,镫里藏身,俯身抢羊。看的直冒冷汗。

袁清没想到比赛这么危险,在飞驰的马匹上做出种种高难度动作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被跳跃的马踩死。

在观众们阵阵的欢呼声中,袁清睁大眼睛捂住了嘴。看的眼睛都一眨不眨。

昂格尔最终还是赢了比赛,小羊羔也落到了袁清沾满冷汗的手中。它的毛皮即温暖又舒适。弱小的生命蜷成一团,咩咩的叫着。

袁清第一次发现羊的瞳孔竟然是一条横线。

昂格尔兴高采烈的拥抱了一下他。“我们今天晚上就把它烤了吧!”昂格尔说道。“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袁清抱紧小羊羔,给了粗壮男人一拳。不管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你怎么能当着它的面这样说呢?”袁清捂住了小羊的双耳。“它听到了会害怕伤心的。”

昂格尔哈哈大笑。抱着他叫他云雀。说他是菩萨心肠的汉人。是不愿杀生吃肉的善人。大庭广众之下昂格尔要亲他 ,却被袁清推开了。在一片起哄声中,袁清挣扎着让他放下自己。

昂格尔不知轻重勒的他肋骨生疼。让他想起被虐待的日子……

那些善意的玩笑,令袁清脸色绯红落霞一般。他勉强保持镇定走开了,汉子们则是互相打趣谈着他们的女人。

昂格尔不服输,一定要争着说他的袁清最好看。比草原上的乌云珠,格日勒都好看。

乌云珠和格日勒的情人都气愤起来要追打他。

袁清抱着小羊羔,那软绵绵的小生命依附着他像是依靠着母羊。

到了晚上有篝火的宴会。

浩月当空,星光璀璨。火坛呼的一声燃烧起来。琴师架起马头琴,拉起了悠扬欢快的乐曲。胡姬旋转跳着舞,汉子们呼喝高歌,用苍茫歌声感谢上天恩赐,感谢大地又是水草丰美的一年。

草原的冷风呼啸而过,衣衫单薄的袁清感觉有点冷。

昂格尔给他披上皮袍子。有草原的少女们手牵手跳舞,眉目传情俏皮的为难着汉子们。也有看对眼的就携手而出,去进行秘密幽会。

人高马大的羌人汉子戴着青铜兽面,围绕着两层楼高的火堆又唱又跳,苍凉粗犷的歌声穿越旷古时空,透过苍白的月光,把袁清的侧影勾勒的如梦似幻。

火光映照他的脸像色目人的银器一样透亮。汉子们的歌声转为悠扬,柴火的颜色转为暗红,映照青铜面具下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发着光,一边跳一边向这边张望。

有几名汉子端着酒碗来向袁清敬酒。袁清不知道此地习俗,只当是好客。青年似有所觉的眼神扫过人群,仰头灌下来自高昌的美酒,喉结滚动,酒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那结实的胸脯和柔韧的细腰在夜空勾出诱人的弧度。人群一阵躁动。

然而弯刀刷的一声出鞘,酒精流过锋刃,火苗贪婪的舔舐雪亮的刀锋。原来是昂格尔气得跑过来拔刀抱住了他。宣称他已经是有主的人。袁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敬酒是代表对他心仪。

原来他竟还有这样的魅力吗?

袁清不由自嘲。他不好意思的对人微笑。几名汉子叽里咕噜说着土话,袁清听不懂连连摇头。

端着酒走过来的大汉僵在原地又被别人拖走了。

昂格尔说道:“你不许喝别人的酒,只能喝我的酒。”粗犷的汉子唱起情歌来,听的人脸红心热。“你问我爱你会不会永远,你问我会不会走进你毡房里。美丽的晚霞映照你的脸庞,和你驰骋在宽阔的草原上。深深的酒窝将我迷醉……”

袁清已经喝的微醺,随着歌声起伏也在跟着打拍子 。他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那高高的天空广阔的草地令他的心也越飞越高。

草原的酒像刀子一样划过喉咙,像篝火一样在他肚子里燃烧。他不胜酒力醉倒了。

原来喝醉了是这样舒服,就像躺在软软的云朵上一样。

袁清向昂格尔递过酒碗,自己也再倒一碗。

烈酒入喉,像是最热情美女的亲吻。

像是活泼的小鱼游进肚腹。

袁清和昂格尔也翻滚在了草地上,更深雾重露水凉。

但是袁清不觉得冷,他那眸子映着星光令人沉醉。

要是生活能一直这样多好。

草原上的日子即辛苦又快活。没有菜吃的时候里,昂格尔会出去打短工。他帮牧民修理羊圈钉马掌,帮邻居羊皮老汉放牧。他的双手有力又粗糙能做所有的活计。他是个外表粗鲁心有柔情的伴侣。

袁清希望能永远的和他在一起。

然而世间的事十有八九不如人意。

他是逃奴,是所有的幸福之外的寂静,所有平和之外的波澜。

他不配过那样幸福的日子 。

袁清同昂格尔一起骑马,牧人的鞭子啪啪作响在驱赶马群。狗也忠心耿耿的跟着他们,像一阵风卷过草地。马背十分颠簸,昂格尔给袁清垫上了棉垫子,可细嫩的皮肤还是被磨破沁出鲜血。

昂格尔给他涂了草药呼呼的吹着,像是小猫爪子挠过。

袁清本来皱眉忍痛,却又笑着要躲。

昂格尔说道:“你笑什么?再笑就不给你涂药了!”然后汉子那黝黑面孔上又会浮起同他一模一样的笑容。

“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吧。”昂格尔说道。“我喜欢这里甘甜的河水。”

袁清枕在他健壮的手臂之上。“我喜欢你给我迎来的那只小羊羔。等他长大了,会跟我们像许许多多的羊。于是我们就拥有了自己的羊群。”

昂格尔十分神往 。“真好。袁清到时候我给你修一个大大的羊圈。让你的小羊们都住在里面。我还要每天为你看守,驱赶那邪恶的狼群。”

袁清和昂格尔一起笑着躺在青草地上,像是做梦一样说着他们的家园。

共同用双手建设的家园。比那高楼巍峨,锦衣玉食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到了晚上昂格尔会给他端来晒了整天的水。热水正好涤尘。

情人的肌肤柔嫩。

情人的嘴唇滚烫。

天地间没了拘束也没有禁忌……那世外桃源的日子。袁清以为能够一直过下去。

直到他来了。在他身边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无穷无尽的羞辱。

那一晚袁清想起了夏日的草原。星空与夜月,温暖的怀抱与羔羊。

想起了草丛中的百灵鸟在沥沥的鸣叫。

想起了天高云淡,四海纵横无处不可去的逍遥日子。

奇怪的是所有回忆在时光中都渐渐褪色。只有那把他没有买到的波斯刀常常出现在迷离的梦境中。

仿佛心有遗憾。

沈晴明知道他喜欢什么,送给他许多镶着宝石的美丽弯刀。

宝石再美也不是他曾经想得到的那柄。

不是他渴望的就没有价值。

巨大的遗憾在他心中形成了一个黑洞无法填补。

如果那一晚夏夜他能够买得起刀,并且把那把刀送给了昂格尔。所有事情就变得完美,他是不是就不再遗憾?

没有人可以回答。

可惜,那终是幻想。

他的归宿只能是沈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