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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从那之后,他也经常笑,可笑声中再没了那种爽朗。就像我知晓他的隐忍,他的痛苦一样,他也知晓我的爱恋,我的倾慕,可我不能说,他亦不能说。我注定是未来的王后,而他却被楚王厌弃,连皇子该有的体面都几乎少的可怜。

我又能怎么办呢?从伊始我就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归处,我只能于浅薄的亲情面前祈求一点最卑微的怜悯。在权势面前,爱情不值一提,我如何不知道,可亲情又能值多少?我只能于阿爹面前卖弄那本就稀薄的感情,世人眼中高贵的王后,不过是王上与赫兰族互相制衡的一件物品,没了我还会有他人。就像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的孩子大抵是保不住的,我只能祈求阿爹能念在多年的父女情分上对权利放一下手,可他还是以乾樾与我的情分做了赌博,他赌乾樾不会为了他的弄权而舍弃孩子;而乾樾呢?也许他一开始是打算让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可阿爹的弄权分明激怒了他,连我都隐约猜到阿爹大抵是想我的孩子生下来便弑君夺权,扶持孩子成为傀儡,乾樾又如何不知。

就像我不知道乾樾对我到底有多少真心一样,乾樾亦不知道我其实因自幼的体弱拜了鬼医子为师,寻常药物我一闻便知里面有什么。他不能要的孩子,我如何会把他生下来。

就像刘夫人当时下在药中的麝香,我如何会不知道。他们皆以为我愚笨无知,可其实我早就猜到当时若无乾樾的默许,刘夫人如何敢在我的汤药中下麝香。我那么着急的去赐死刘夫人,去和乾樾吵架,去和乾樾打架,无非是想试试他心中到底还有我几分。无论是因为亦是的愧疚还是心中的几分爱意,他到底没惩罚我不是吗?为着他心中这点稀薄的情分,我愿意选择无知,选择相信是刘夫人独自下的香麝。

他还是那样优柔寡断,倘若从伊始便让我此生绝育,又如何会有后来我派嬷嬷去杀死琅夫人的孩子。他不懂阿爹的野心与胆量,一个人走到阿爹那个地步早已是急功近利,只要我有一点可能有育,又怎会允许其他皇子先出生。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我以为自己就睡了半天,哪知阿芷一把抱住我哭泣道“娘娘可吓死阿芷了,太医说娘娘再不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都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了。我很自觉的没有问起孩子的事,阿芷她们也很自觉的不再提起孩子的事,只是自那以后我便不太喜欢和人说话。之后便是一段比较静谧的时光,也算是我在王宫里度过的为数不多的安静生活。

摒弃了琐碎的六宫事物,阿爹自然是不肯让我放权的,只不过大多事情我都丢给阿芷处理了。乾樾自那以后常常来看我,虽然我们往往相顾无言,但却比以往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多了。大多时候都是我静默的看着窗外,他在一旁批改公文。有时候在我看腻了窗外景物时会偷偷的看他一眼,就像小时候在国子监上学时一样。那时我们年少,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只觉得那人长得那般好看,会不自觉的想多看他一眼。那时还是那般蓝的天空,故而就算是四四方方的亭院,也是在我们看来极大的天地。

那时每天的生活虽然不一定充满了快乐,可活的却是率性而天真。彼时他还是陌上人如玉的公子,我还是那个见了如玉公子便云胡不喜的闺阁儿女。

大多时间我更是在走思,在那窗前一坐,往往便会想起许多事儿来。想起幼时阿爹尚未担任家主时的快意生活,那时他还是郢都内有名的美公子,虽然有我的存在,可想嫁他的闺阁儿女不在少数。那时的阿爹喜欢在饭后小酌一杯,也喜欢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起床练剑。那时我年幼丧母,阿爹又怕下人照顾不周,便让我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阿爹每天的剑声都会把我从美梦中叫醒。那时我会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前抱怨阿爹起的太早,把我都吵醒了。

有时阿爹会与几个闲云野鹤的朋友小聚,他们会喝酒,会在醉后一起谈抱负,一起骂天道不公。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原来大多看起来闲云野鹤,不慕荣利的归隐者更多的是因为无法施展自己的报负才无奈之下归隐山林的。记忆中更多的是阿爹常常在饮醉后抱着我喊阿娘的名字,但他们从不告诉我阿娘的身份。以至于多年后我才知晓阿娘是旧燕的公主,根本不是生我时难产而死,而是当年与旧燕打仗的时被楚王祭了军旗。

赫兰族为了保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娘被带走,还要装出一脸恭顺赞成的模样。彼时阿爹既非家主,亦非嫡长子,后来阿爹为了继承赫兰族长之位不惜与王族合作,却因此付出了边疆戍守和我进宫为质的代价。于王族而言,如日中天的赫兰族能有一个在外戍守的族长,要远远比一个自小被培养名正言顺的族长来的有利。待我知晓此事已是多年后,早已往事皆非。

有时候我会回忆起阿爹在外戍守的时候,仿佛一下子长大。我从前一直以为成长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故事,可那时我才发现,其实成长跟时间无关,它只是要看你经历了什么!

还有李诚枫,彼时的他装成一个侍卫,会傻乎乎的为了一个承诺在雨天淋雨两个时辰,会为了我一句想要跑十几里地只为我买串糖葫芦。彼时他还不是丞相家的公子,我亦非赫兰族的小姐,我们只是简单的侍卫和宫女。那段时间是我短短前生最为煎熬而痛苦的时间,但我收获的却是最纯粹的感情,拥有最简单的快乐,一串糖葫芦,一朵鲜花。可惜所有故事都会有终结,有巧合,有曲折,不过我与李诚枫的故事,早就不该存在。我是野心勃勃赫兰族的小姐,而他则是是世世代代效忠王族的李家公子,我们注定会有一战,多么可笑,却在最不该有交集的时候互相眷恋。

我时常会回首我这短暂的二十个春秋,包括遗憾,包括快乐,包括泪水,可就是没有仇恨,所有仇恨被我深深的埋了起来,因为我怕在我整理仇恨的时候灼伤自己。担着并不意味着遗忘,有时我会想,我是不是也在恨阿爹,恨赫兰,恨乾樾乃至我自己,不过我还是觉得也许这都是错觉,我只是单纯的该休息一下。

这年九月,北方绒狄攻打我大楚的安钥城。前朝商量对策,乾樾认为应想办法接出长公主再开战,此前应先施以缓兵之计。忘了说了,当年欺辱我的长公主因和亲嫁入了绒狄。阿爹自然不肯,却奈不过乾樾的一意孤行。乾樾派了他最亲近的侍卫前去迎长公主回郢都,代价是给绒狄粮食五万石,另有布匹丝绸不计其数。

我入宫前阿爹给了我一个令牌,可以调令阿爹设在王宫里的暗线。长公主被迎回了楚国,在乾樾正安排迎接事宜时却死在了离郢都不远的平邱县,被暗杀,来禀报的的人说她面目全非,被人用刀划烂了皮肉。相较此,更令人开心的是因长公主已嫁入外族,阿爹带领朝上大臣集体反对长公主葬入王陵,毕竟在我朝历史上还无嫁入外族公主再入葬王陵中的先河。因着乾樾伊始为迎长公主回朝便已引起诸多满,这次他只好在外臣压力下为长公主另设陵寝。

乾樾显然很不开心,我想这不仅是因为他自幼感情甚好的胞妹客死异地,更因为他的权威一再受到挑战。而我的心中却有浅浅的欢喜,这种喋血让我在丧子后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像是一种短暂的解脱,虽然到最后还是谁也救赎不了我。

我同乾樾的关系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走下去,有时候我会想倘若可以一生这样也不错,他做他拥有后妃佳丽无数的王上,我做我无所事事的王后。纵然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也好过相思相望不相亲。

但不多久,后宫又传来宫妃有孕的事,竟是上一次被我打下孩子的琅夫人。因着上一次的流产,我已此生再难有孕。乾樾大抵怕我毒害王嗣的事情再发生,把那琅夫人保护的极好,凡是出入琅夫人长寿殿的人都要搜身,其饮食衣着皆有专门的人负责,我心中极是不岔,不由对比起我有孕的时候,更加倍感难过,没想到那乾樾竟已怀疑我至此。

但我并未想过对她的孩子再度下手,一是我此生已不可能再有孕,并无好的借口阻挠宫妃生子;二是自上一次我痛失腹子后才明白为母失子的那种痛苦,反而对琅夫人多了许多愧疚与同情。毕竟每天要看着一个亲手害死自己孩子的人,还要一脸谦卑的对她行礼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阿爹再未再要求我对那个孩子做什么,大抵他也觉得我上次直接叫人给宫妃喂下堕胎药的行为太过粗野。这宫里的哪个人做事不是要面子上过得去,只有我会把害死王嗣的事做的这么理直气壮,明目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