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清宫皇贵妃>第三章 决绝 (19)

第三章 决绝 (19)

到你真的很好啊。”

她抱了抱翠儿。

翠儿从怀里探出头,哑着声音:“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以后?”小姑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翠儿一愣,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觉得那张笑容里无端端透出一丝薄凉的寒气,正要叫住她,却发现小姑娘像一尾入水的鱼儿,转眼消失了。

她在做梦?

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的抽了口冷气,手里的镯子余温残留,这不是梦啊?

濒死之际

人在濒死之时会想到什么?

冰冷的湖水淹没口鼻倒灌而入,整个肺部发出痛苦的呻吟,宛若被强行挤压成一团,细小的气泡化成一串串一戳就破的珠子向水面攀爬。

你在想什么。

对方凑过来,艳丽的红眸带着不解,倒映出湖中少女的身姿。

她看起来颇为狼狈。

一席乌发墨色散开,浸染水底,白玉的肌肤泛起一层朦胧冰冷的光泽,隐约窥见淡青色的血管,她应该是气血不足的,娇小纤细的身子宛若透明的琉璃透出丝丝缕缕脆弱的气息。

燕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俯下身:“痛苦吗?”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自语:“溺死的人肯定是很痛苦的,我以前给不少人做过贴官加面,他们看起来都很痛苦……”

水里的姑娘笑了起来。

眼里揉碎的星光像是迷惑了青年的神智,隔着冰冷的湖面,他尝试性的含住对方柔软的嘴唇,泛着一丝丝蔷薇花的香味,却冰冰冷冷冻得微微哆嗦着。

姑娘的眼睛瞬间睁大,她微不可微的叹了口气,又觉得很无奈。

她只好伸出双手试图推开被迷惑的人,但对方力气大的惊人,反而轻松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肺部残留的空气被掠夺。

身躯下意识的抽搐,眼前闪过斑驳的星光,鼻腔侵染青年带着血腥的气息——他的黑色的衣服上侵染了一层又一层的血,那本是件浅色的衣裳,后来实在是洗不掉了,便当黑色的穿了。

素素的手腕无力垂落,宛若折断的鸢尾花。

男人眼睛亮的吓人。

朦胧的月光勾勒出矫健的身影,俊美的近乎妖异的轮廓泛着兴奋的神情。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在无限渴望着死亡。

谁会不爱死亡呢?

如此的平静,安宁,就上黑暗里身批薄纱的芊芊美人,黑色面纱下勾着饱满的红唇诱惑人们的靠近。

谁能忍心拒绝她呢?

就像没人能拒绝素素。

男人的眼底照应出少女的笑容,仿佛一朵枯萎的花朵重新绽放,拥有着美妙的芬芳,蛊惑野兽的靠近。

喉咙间溢出古怪的叹气。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您的美丽连神明都无法拒绝呢。”

素素也笑了起来,笑容模糊而含蓄。

冰冷的湖水带走温度,身躯逐渐冰冷,男人的怀抱冰冷的令人尖叫宛若钢铁一般,迷迷糊糊间脑海里略过一些凌乱的画面,眼前出现了耀眼的白光。

素素啊。

天桥下的卖艺人学着鸟儿鸣叫,时而婉转时而高亢,如高山流水,处山川大林,那人笑容灿烂:“小丫头,别不开心啊,我学八哥给你听。”

她破涕而笑。

是笨蛋吗?

哪有男人学八哥的?就是宫里的小太监也不会去学八哥啊?

伸手捋了一下额前零碎的头发,昨天刚花了十个铜板找街头挑担子磨剪刀的王师傅剪的,虽然并不满意,但他还是摆出风流放荡的姿态,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学八哥呢是哄喜欢的人,喜欢是不分高贵贫贱的,所以学八哥也是不分的。”

歪理!

她睁着眼睛笑起来。

泪水混着湖水流淌。

透过对方的身影凝望着天边的月亮。

没有你在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好想死掉啊……

数不清的光斑交叠重聚于脑海,意识在此刻远离,等她被太阳晒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宫女端来熬的香甜的八宝粥,一碟奶酪燕窝糕,一碟酥油茶。

斑驳的光游离着,空气里漂浮龙涎香的味道。

门外,那人满头白发,爬满皱纹的脸憔悴不堪,一夜之后彷如苍老了十岁。

她捻起勺子,小拇指轻轻翘起,指甲晶莹红润,她想,或许有一场怒骂或者是愤怒扑面而来。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苏娜既没有骂人也没有指责,只是走到她的跟前,俯下身,将脸放在她的膝盖上,默默地流泪。

素素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碗,她反而感到更难过了:“姑姑。”

苏娜扬起脸,眼神悲伤。

就像凝望着心爱的孩子,包容,温柔,悲伤和化不开的绝望。

她一定伤心极了。

“素素。”苏娜一晚上没睡,嗓子沙哑的像粗糙的沙子:“算我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

她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给她看看,她的心有多痛,素素是她当成女儿一样的孩子,哪个母亲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呢?

这是要她的命啊!

“别哭啊姑姑……”小姑娘叹了口气,她最近叹气的次数加起来比以往要多的多啊,不过一向冷静的姑姑居然也被吓到了?

意识到姑姑真的把自己当成女儿的素素想了想,说:“不会再吓您了姑姑,我向您保证。”

“如果无法做到保证的话,请带我一起走吧。”

决绝的话将她钉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喃喃出声:“姑姑啊……”

这该怎么说呢?

一个人决定死去的话是很正常的吧,可是如果有个很重要的人去祈求着,怎么能去死呢?

母亲不愿意孩子受到伤害,孩子就愿意带着母亲一起去死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

但不得不说苏娜的请求令素素左右为难,颇为棘手,她只好点了点头,说:“我答应您。”

苏娜非常懂得分寸,得到想要的答案后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你先休息,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由于昨天落水受寒的缘故,虽然得到了及时的医治,但仍然不可避免的落下了一点点后遗症,好在太医院的御医医术精湛,只需要配合着草药方子,很快就能痊愈。

吃完饭,又喝了一碗药,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靠着床边的小茶几上沉沉睡去,睡梦里闻到一丝丝的甜蜜的香味,懵懂睁开眼,有人用手把玩着她的发丝,目光沉沉而专注。

他穿着一身暗蓝色的袍子,袖口整齐的卷起来,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他的年纪不轻,大概四十来岁的模样,但容颜保养的很好,因为长期处于上位者的位置,有一股不威自怒的威压,眸子沉沉犹如深渊。

“听下面的人说你病了?”

金丝雀与蔷薇花

“是啊。”

“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

男人点点头,沿着床榻坐下来,他占去了四分之二的位置,素素不得不卷起脚,让开位置,她稍稍一动,柔软的裙子沿着小腿滑落露出优美洁白的曲线。

几乎是同时男人的眸光变得暗沉。

欲望的漩涡缓缓凝聚。

但他显得从容不迫,轻而易举的被人挑起欲望对于一个坐拥无数美人的皇帝而言是件颇为新奇的事情。

散发着甜美气息的少女就像一块柔软诱人的奶糕,皇帝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冲动,他像一个躁动的毛头小子轻而易举的被恋慕的对象所着迷,和一般的毛头小子不同,他拥有着足够强大的权力和智慧。

权力是个好东西。

好到能够从自己的儿子手里抢人。

看着自己儿子隐忍而不甘的年轻脸庞,皇帝甚至产生了一丝丝隐秘的快意。

你足够年轻,拥有强健的体魄和野心勃勃的欲望,刚刚成年的雄狮迫不及待的想要伸出利爪和獠牙,迫不及待的像迈向年老的狮王证明自己。

可惜残酷的现实化成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他的脸上。

狮王所拥有的是无法用言语和年轻的雄狮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权力。

他甚至能决定雄狮的生死。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而眼前娇弱的近乎脆弱的绝色美人便是权力带来的最好的褒奖。

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品尝这份甜美的胜利的果实。

“用过午膳了吗?”

皇帝耐心的温声询问。

素素缓缓的眨眼,不需要她亲自回答,一旁的大宫女已经非常贴心的回话了:“姑娘只是吃了早膳。”

因为皇帝没有正式下达册封的旨意,所以伺候素素的宫女太监还是按照姑娘来称呼,但就宫内传出的消息,皇帝已经令人收拾出承乾殿,少说也该是一宫主位。

能够担任一宫主位的只有嫔以上的妃子。

由此可见素素姑娘只要进了宫便是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皇帝把玩着姑娘娇软的手掌,姑娘有些不乐意,漂亮的指尖微微颤动,叫男人轻柔不容拒绝的握住,低沉道:“别撒娇。”

谁……谁撒娇?

他也太不要脸了吧?

气呼呼的小姑娘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自以为凶巴巴其实可可爱爱的瞅着他。

这下更像一只撒娇的漂亮的猫儿了。

素素的眼睛非常漂亮,看人的时候微微斜睨,不自觉的泛起魅惑的波光,她有很适合亲吻的嘴唇,嘴角上翘唇珠丰润,色泽宛若盛开的蔷薇,男人受到蛊惑,缓缓俯下身,吻住那片散发着芬芳的花朵。

这是一个漫长难耐的亲吻。

男人的唇齿残留着龙井茶的苦甜,舌尖强硬而轻柔,撬开贝齿的那一刻,耳边响起一声满足的喟叹。

“朕允许你的撒娇。”

话一出口,皇帝自己都愣了。

我刚刚说了什么?

刚刚允许了什么?

皇帝笑声低沉,是啊,他允许一个女人的撒娇,不,充其量只能说是少女。

那么皇帝的允许能得到什么呢?

珠宝华服,地位权利,甚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么珍贵的恩赐啊。

一个独一无二的少女。

皇帝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指尖缓慢而暧昧的抚摸着她如玉般的脸颊,充满耐心的等待着回答。

他想起多年以前,懵懂暧昧的夜晚,第一次等待的心情。

那是来自遥远的西域的奇葩,在经过漫长的艰难的旅途来到了中原,可惜的是它并不得当时的皇宫女主人董鄂妃的喜爱,仗着美貌和恩宠,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拥有数不清的珍贵奇珍,其中包括无数的鲜花,而外表灰扑扑的花朵并不值得她浪费耐心。

他的汗阿玛将花随手丢弃。

年幼的孩子偷偷的捡了回来,浇水灌溉,用心去照顾,然后直到某一天,它开花了。

美丽的花瓣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玉白色,浅黄的花蕊散发幽幽的芬芳。

它盛开在冰冷的宫殿里,花香驱散密不透风的内殿里难以令人忍受的黑暗,在那近乎漫长而不见天日的忍耐里,年幼的皇帝第一次闻见了不属于苦涩药物的气息。

“额娘,花开了。”

承乾殿,内室。

病重的女人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保持着身为妃嫔的尊严,被华美的宫装包裹着死去。

太皇太后容不下她孩子的母亲。

能够影响未来皇帝的女人只有一个就足够了。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愿意为了孩子去死。

但她深爱着并愿意为之死去。

她的目光透过厚重的帘幔穿过冰冷的皇宫,毫无留恋的略过她满脸欣喜怀抱着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的丈夫,浩瀚的苍穹压下层层凝重的灰色,一场忽如其来的大雨会洗干净一切。

她费力的扯出笑容,艰难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他那样幼小,怀抱着一盆盛开的花朵。

她是那样舍不得。

“你……要……忍耐啊……”

只有经过漫长的冬天,才能够看到春天的希望,就像等待盛开的花朵,等待布满荆棘遥不可及的皇位一样。

此后许多年,皇都也无法忘记幼时的感受。

猎人需要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

种花的人需要足够的耐心等待花开。

当一个男人愿意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一个女人的回答,那么说明这个男人的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女人的位置。

经过短暂的思考,素素其实没啥好要的,男人说允许她撒娇还不就是暗示她可以要东西了,要是换成后宫里的任何一位怕不是要欢喜的疯掉,可惜的是素素却提不起什么兴趣。

她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指着堆得满满的梳妆台说道:“你把那一堆东西处理了吧。”

皇帝目光一动。

李德全上去翻看了一下,将堆积的物品分开,大部分是珠宝发钗,小部分为打磨的精致漂亮的宝石翡翠。

有帝王绿的极品翡翠镯子,有拇指大的红宝石戒指,还有几个扁长的紫檀匣子,匣子里装的是成套的明珠首饰,烨烨生辉,光是外面的盒子都能卖上好几千两的银子。

皇帝笑了笑:“你想朕怎么处理?”

皇帝赏赐的东西还有收回去的?

素素给他出了个主意:“打磨掉上面的内务府表示,让人卖了。”

听到这话,捧着珠宝匣子的大太监手腕一抖,差点把匣子给摔了。

内务府的东西那都是珍宝!

怎么能卖呢?

谁敢卖?

他下意识的去看皇帝的脸色,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只是把玩着少女漂亮的指尖,翻来覆去的揉捏着手背上的软肉,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啊?”素素手腕用力,居然把手抽了回来,撩起一缕垂落的发丝,说:“你让人把银子分成两份,一份换成稻米送到流民处,一份换成种地打到耕牛,也送过去,这事只能你让人去做,不能叫别人接手。”

皇帝叫人去做和一层一层传递下去打到效果不是一样的,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眼下年荒收成不好,纵然国库也有补贴,但经过层层剥削真正到百姓手里的又有多少?一两银子的物资能有一个铜板那还叫好,更可怕的是有些疫情地区,因为缺乏救灾的物资,大夫只能赤膊上阵与死神争命。

米粮救一时之急。

耕牛解长远之计。

一头耕牛可以几户共用,这些珠宝能卖不少银子换不少的耕牛。

素素的想法简单而浅显,如一汪清澈的湖水一眼看得到干净的底部。

皇帝看着她,说:“杯水车薪。”

他后宫里的女人大多也是做做样子,每年春天要捐银子的时候,在四妃的带领下,她们把压箱底不用的料子腾出来,漫天飞舞的陈旧的味道,泛黑的首饰戒指赏给宫女太监都嫌丢人,拿出去换不了几个子,就是这些东西,拿出来应付差事。

皇帝自认为他还算英明勤政,自入关后,教化百姓,满汉一家,重用汉臣,最对上不敢懈怠,勤恳执政,对下恩威并重,国泰民安,对内不曾沉溺女色,雨露均沾,对妃子们不曾缺衣少食,出手也颇为大方,但凡得宠过的妃子待遇比一般的妃嫔都号上许多,而不曾得宠的每月也有二两银钱度日。

可这些。

她们都愿意拿出来。

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不愿意。

皇帝想了很久,但也就是一口茶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听见素素清灵悦耳的声音说道:“我曾经吃过贫困的苦,我曾受过疾病的痛,我理解他们的感受,所以我想帮助他们,帮助别人是很快乐的事情,是来自内心的自愿,是力所能及的,我不喜欢这些东西,那么为什么我不能用这些东西去帮助别人?”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伸出手,李德全递上一支发簪,簪尖镶嵌大红宝石,簪身用的大部分是纯金,小部分掺入别的材料,因为纯金的发簪材质太软,容易变形,所以不得不加入别的材料,但那些材料的造价不比纯金的差。

金簪没入黑发。

美人杏眼桃腮,眼波流转,清丽而忧愁,她缓缓叹了一口气,令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紧了,恨不得伸出手抚平她的忧愁,用一切去哄她开心。

金簪成了美丽的陪衬。

谁会去在意那枚金簪?

她取下金簪,推开窗户。

昨夜一场小雨,院内的蔷薇盛开,一支花骨朵儿顺着攀爬的枝丫敲开少女的闺房,带着娇羞的春色。

雪白的皓腕轻轻一折,蔷薇花攒在之前金簪的位置,温暖的阳光透过回廊折射进房间,打在少女的身上,斑驳的光晕宛若一层金色的纱绢,为她笼罩上温暖近乎温柔的光芒。

纤细的手腕拂过发丝,如玉的指尖不经意掠过半开半合的蔷薇花。

忽然间。

满室馨香。

粉色的蔷薇花颤颤巍巍的绽放于美人的发间,美人勾起嘴角,和着花香温柔浅笑。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也不例外。

她实在是太美了,她是世间最美的化身,她的眼里盛着清润的露珠,流动的波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

人们看见她的笑,听闻她的声,闻见温柔的花香。

“金簪与花,恕美?”

美人问道。

是锁在金笼内身披华服的虚假还是与鲜花共鸣自由盛开的真实?

室内一片寂静。

他们都知道答案。

唯一有资格回答的人却缓缓的笑了,笑声低沉而愉悦:“朕记得你没有字?”

字?

素素眨眨眼。

以前爹娘叫她小名素素,贵人死后她索性用了贵人的姓,字这种东西一般是由亲近的年长者取的,她自然是没有的。

而且……

思绪还未落,就听男人说:“朕赐你一字,姜,古有齐女庄姜,容色千年未有人出其佑,日后朕便唤你阿姜吧。”

敛去笑容和疑惑,她知道庄姜,她看的史书上提到过,可那不是个好下场也不是个好人。

皇帝抬起手,大太监李德全捧着妆奁匣子,亲自将堆得满满的珠宝装起来,带着人去处理这件事。

他缓步而来。

高大的身体遮盖一半的光明,俊美的面容于阴影下流露出炙热而强硬的神色,带着不容拒绝的情欲的气息,他挑起素素的下颌,这迫使素素不得不扬起脸庞,他俯下身取下那支盛开的蔷薇花,毫不留情的捏碎。

红色的汁液涂抹在少女的嘴角,蔷薇的花香充盈着鼻尖,少女清澈的眸子颤动着,发出呜咽的破碎的颤音。

耳边,是男人沉沉的话。

“朕更喜爱掌心的金丝雀。”

指尖用力的近乎泛白,死死的扣住木窗边缘,拽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最终,无力的垂落,屋内传出微弱的声音,守在门口的宫女们垂眸敛目,不敢多看一眼,但脑海里却闪过方才的场景。

明明是能在阳光下自由绽放的花朵,却因为自身太过美丽的颜色成为君王的禁物。

可惜了……

让位

甄三姑娘见到素素的那一天正好是满月,甄家大夫人穿的整整齐齐的,头上戴的是压箱底的贵重珠宝,腕上的镯子一口气堆到五个,清一水老坑玻璃种,水色十足,透着大气,恨不得脸上写上富贵二字,端的是逼人的很。

天将黑,月上梢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抵达小院外,一个身穿宫装的女人将她们拦了下来。

“姑娘正在休息,诸位请回。”

冷冰冰的话毫不留情的打在甄太太脸上,甄太太脸色铁青,偷偷瞥了一眼对方的腰牌,上面是兰草纹路交织而成的令牌,象征三品女官的身份。

三品啊,甄大人也不过四品罢了。

咬牙咽下这口气,甄太太挤出笑脸:“敢问姑娘什么时候能醒?”

“您有事?”女官抬起眼皮子,不冷不热的道。

甄太太咬牙道:“我见姑娘孤身一人难免会寂寞,家中正好有适龄的孩子,便想让姑娘看看,要是合心意的话不如做个伴说说话。”

女官笑了笑,意味深长的扫过甄太太身后的三位妙龄女子,甄大姑娘早嫁了人不在其内,顶替她的是甄太太哥哥的二女儿,如花似玉的脸蛋花骨朵儿般的年纪,神色娇羞,眸光颇为动人。

女官点了点头,说:“这事我记下了,您且回去,若姑娘同意我便找人回您。”

甄太太一时无计可施,等她走了,女官转身进屋,凑在灯光下正在缝衣服的苏娜戴着一副老花镜,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打发走了?”

“打发走了。”

女官回答。

“以后看紧点,别什么猫猫狗狗的都往姑娘跟前凑,这人呐,得知足,有的人心比天高也不怕命比纸薄。”

苏娜不反对别人用手段,沉浮后宫大半辈子什么样的腌脏事儿没见过?

骨肉相残父子相杀姐妹反目,利欲熏心人什么都干的出来,甄太太无非是想拿素素做筏子渡自己的女儿上青云,这是手段,也是人之常情。

人家是做母亲的自然要为女儿考虑。

可苏娜也是做母亲的,你使手段可以,可你不能用到素素身上,谁要是敢往素素身上使手段,她就打折谁的手!

“是,奴婢记下了。”

女官轻声应下。

抖开手里的衣裳,把素素昨儿被猫扯开的线头重新缝好,又用同色的丝线补上一朵半开的迎春,看起来既俏丽又新颖,苏娜颇为满意。

隔着一道屏风,素素打了个呵欠。

白天吃了睡睡了吃,跟养猪似的,要不是有系统注射的魔女的媚药保证身材不会走样,她现在的腰围估计能有水桶粗了。

皇帝也不是天天过来,有时候政务繁忙,偶尔抽时间陪陪孩子后妃,还有去岁入宫的秀女们没宠幸的要宠幸完,马上又是秋选了,新的秀女一进来,老一辈的想要得宠就更难了。

皇帝正在用晚膳,乾清宫的太监进来禀告,说是德妃来了。

“叫她进来。”

“喏。”

德妃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好吃完一碗碧根饭,她抢先一步把碗接过来,亲自盛了米饭递过去:“万岁爷今日胃口不错。”

皇帝笑了笑:“这都是御膳房的厨子手艺好,来,坐下陪朕一块儿吃。”

德妃已经吃过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能配皇帝一块儿吃饭的,将将用了一小碗,眼角余光瞥着,见皇帝放下碗筷,便悄悄也放下筷子,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小口粥水。

她年纪大了,不像后宫那些颜色娇嫩的小姑娘,多吃一口东西都难受的胃疼,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德妃过来是为了选秀的事儿,每年春秋两选,春为小选,秋为大选,小选选的是宫女女官,大选选的是后妃皇子福晋侧福晋,近年皇帝年岁渐深,于女色上不大热衷,故而大选多半是选的皇子福晋和侧福晋。

大选由四妃操办。

但因今年十四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故而德妃颇为上心。

“臣妾想着十三十四也到了大婚的时候,这次大选可以留意一二。”

“先将看着,有合适的再说。”

“喏。”

解决了儿子的终生大事,德妃总算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怕胤祯挑不到合适的姑娘,而是怕人说嚼舌根子,十三十四都是在她跟前长大的,虽说十三和老四更亲近,但她作为庶母必须一碗水端平。

后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说完儿子的事情,又继续说选秀的事儿,虽然说皇帝近年来少有大肆填充后宫的举动,但选几个漂亮的姑娘进来养养眼还是要的。

说话间,奉茶太监端来两碗酸乳酪,皇帝吃了一口,只觉得酸酸甜甜十分开胃,招来李德全吩咐:“叫下面准备两碗不加冰的酸奶酪送到甄府去。”

“喏。”

李德全很快下去了。

这事需要他亲自去办。

旁边的德妃心里一惊,捏着勺子的手指缓缓放下,轻声试探:“承德殿那边是否需要先准备?”

皇帝抬起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德妃下意识捏紧帕子,耳边响起皇帝冷淡的声音:“着令内务府按嫔位以上准备。”

嫔位以上?

德妃脱口而出:“四妃六嫔已满……”

庶妃?

不,绝不会是庶妃!

十三的额娘也是庶妃,虽说死后追封贵妃,可生前的吃穿用度与普通的贵人无益,再说承乾殿是什么地方?

皇上的额娘佟佳太后生前住的地儿,绝不会给个庶妃住。

如果不是庶妃……

“六嫔已满?”轻飘飘的一句话,尾音带点疑惑,如一盆冰水泼在德妃心里,霎时间凉透了。

“朕怎么记得雍和宫的珍嫔身子不大好了?”

德妃咬紧牙关,应道:“万岁爷说的是,昨儿太医还说珍嫔妹妹身子虚弱,怕是熬不过秋儿了。”

皇帝笑了笑,垂眸凝视杯中漂浮的茶叶,撇开浮沫,轻抿一口:“晋珍嫔为珍妃,抬林家珍嫔一脉入正白旗。”

这算是恩典了。

也是定了珍嫔的命。

这个节骨眼德妃自然不会为了个快死的人和皇帝起冲突,她甩了甩帕子,应道:“臣妾替珍妹妹谢万岁爷恩典,早些时候珍妹妹就念叨着抬旗的事儿,只不过一直没个机会,好在万岁爷挂念珍妹妹,也算是满足了她的心愿。”

直到出了乾清宫,一边的大宫女上前来扶,惊的叫了一声:“娘娘!”

德妃的手冷如冰块。

“先走。”

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临走前皇帝那一句“后宫之中,数你最懂朕意”回荡在脑子里。

她自然是得心意的。

“娘娘?”

“皇上要珍嫔的命。”

德妃咬咬牙。

大宫女一惊:“可珍嫔娘娘……”

不过是风寒而已……

德妃惨然一笑:“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为了给后来者让位,自然是要清理掉那些不合心意的,就算是曾经恩爱过又如何?世间最可怕的便是皇帝的恩情。

德妃是个聪明人。

收拾好思绪,面色如常,召来宫女低声嘱咐了下去。

珍妃

夏雨蝉鸣见秋光。

昨夜一场小雨催黄了芭蕉,驱散属于夏末最后一点热气。

素素吃了两个素包子喝了一碗米汤,手捧一卷杂文窝在窗台下昏昏欲睡。

她脱了鞋子,脚尖踩在黄花梨的脚踏上,肌肤欺霜赛雪一样的白净,脚趾晶莹可爱微微往内卷起看起来有几分奇异的色气。

“今儿起的这般早?”

素素懒懒的打了个呵欠,苏娜递给她一个用荷叶包裹好的糖人,红色的糖丝飞龙走凤栩栩如生。

素素舔了舔糖人,舌尖扩散开丝丝甜味,苏娜笑道:“别吃太多了,腻的很。”

“我倒觉得好吃。”说是这么说,素素还是把糖人插在窗台的缝隙上,歪头欣赏,片刻后忽然说:“这做糖人的也挺厉害的。”

“北京城数十年的老手艺。”

“哟,那您认识挺久啦?”

苏娜笑了笑,倒了杯茶递过去:“打我刚来北京城那会儿,也就是太祖爷入关的时候就在了,以前静妃就爱吃他们家的糖人。”

素素喝了两口茶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苏娜嘴里的静妃就是先帝的废后,冷宫里的博尔济吉特氏。

素素唏嘘:“世事无常啊。”

她年纪轻轻的怎么来这样的感叹?

惹得苏娜嗤笑:“静妃性子刚烈,冷宫幽静,于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再说她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当今太后的亲姑姑,吃穿用度上也亏不了。”

静妃是寡妇。

她是先皇的嫡亲表妹,也是先皇的元后,更是开朝第一个被废的皇后。

她与丈夫曾经恩爱过,但更多的却是争吵。

于她而言,进不进冷宫已经没有区别了。

也许冷宫更加安静,远离是非,依靠着博尔济吉特的尊名她还是能过得很好。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苏娜说。

素素笑了笑,挑起糖人,指尖捏开糖人脸颊上的一点渣子。

夏虫不可语冰。

她觉得入宫不好,她们觉得入宫很好。

以前的素素也觉得入宫很好,皇宫里头住的是天子和神仙娘娘,穿着丝绸云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是困于贫穷和饥饿的素素无法想象的日子。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恍然明白,神仙日子下如履薄冰,山珍海味里是穿肠毒药。

吃了两口糖人有点腻,素素让人开了箱子,取了一套天青色的青花瓷茶具出来,一壶五杯,晶莹剔透玲珑可爱,俱是上等的质地。

这是皇帝命人送过来的。

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穿的,有时候又是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素素感觉她就像个奇奇怪怪的树洞,被人扔过来奇奇怪怪的东西。

皇宫里对着笔洗挑挑捡捡的某人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李德全吓了一跳:“万岁爷,要传太医吗?”

“不用。”皇帝摆摆手,觉得也没什么事儿,看了看挑好的笔洗,是个模样别致的小鱼缸,底部有墨色描绘出一副半开的荷塘夜色,他摸了摸下颌,令李德全取来水,一时间,墨色氤氲,墨荷层层叠叠绽放,荷叶下探出半尾小鱼,栩栩如生。

“是个好东西啊。”

皇帝感叹。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在库房里生灰呢?

李德全连忙解释:“根据私库记录,这应该是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江南进上来的东西。”

哦,先帝。

皇帝脸色淡淡,放下笔洗,改选另一块青色的,递给李德全:“送到甄府,给阿姜。”

走到门口,转过身,看着那块装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