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谭大夫说的冠冕堂皇,无非是想入宫谋一官半职,攀附权贵罢了。

他们家中皆是医学世家,生来便是为皇家办事的,自是瞧不上这些个趋炎附势的人。

更何况与他同时入宫的穆泞如今已升为从六品吏目,比他们几人品阶也差不上多少,他们自然是更向往与之交友,偏这个谭健却不知好歹,处处和她作对。

此时已过了夏至,他们整日顶着烈日赶路,马车里也是闷得慌,穆泞从包裹中取出事先备好的清心散,兑水冲服后顿时舒坦不少。

“你喝的那是什么?”苏宴睁开双眼,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只觉得闻着那味道,心里的烦闷也少了许多,

穆泞倒也不藏着,将手中水囊递过去道:“清心散,去烦除闷。”

苏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过水囊便喝了起来,吨吨几口下腹,顿时一股清凉遍布全身,张嘴还有一股好闻的薄荷香。

“这东西不能多喝!”穆泞一把将水囊抢了回来,小心翼翼收好,此去还有很长的路,不能让他一个人喝完了!

苏宴擦去嘴角水珠,笑道:“不曾想你还会制剂,这清心散做得到倒是不错,分我点!”

穆泞护着自己的行囊摇头,此行准备的本就急促,这些自己喝尚且刚好,再分出去可就没了,更何况是给他!

但思索片刻,还是交了一包出去,不情不愿道:“温水冲泡便可。”

说罢,穆泞抱着怀中东西假寐,马车颠簸,不知不觉间竟真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已到了驿站。

“这么能睡,你属猪?”她睁眼时便瞧见对方侧身单手撑脑袋盯着自己,笑意不见,戏谑之意更是明显。

穆泞实在是懒得搭理他,可碍于身份,冷着脸道:“王爷该下车了。”

“胸口疼,你搀着本王下去。”苏宴仍旧不动,大有她不来扶着便不下车的架势。

穆泞一哽,到底拗不过对方,只得先下车去接着他。

苏宴瞧着她这小小身板,一脸认真要接住自己的架势,只觉得有趣,不曾想这丫头竟真是个死脑筋。

“叔公,客房已经备好了,外面天热,快进去罢。”太子出来时正巧看见这一幕,诧异苏宴何时进了她的马车,转而又压了下去,笑意不减道:“穆姑娘便住在我隔壁,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穆泞一愣,有些不解,按规矩,她只需住普通客房便可,何须安排在他身边?

“她住我旁边!”苏宴脸色一沉,如此热天竟有了些冷意。

“如此也好。”太子不过迟疑片刻,对方到底是长辈,如今正当得宠,他也不好辩驳。

这客栈本就是官家出行的歇脚之地,几人休整一夜,接连赶路三天,终是到了江南地带,天气也不似京都那般炎热。

他们方才入城,当地的官员已经侯了许久,因其微服出行,隐藏了身份,倒也不太张扬。

“太子殿下舟车劳顿,老夫已在府上备了酒席,劳烦移驾。”来接待他们的正是亳州知府刘长远,看模样约摸四十来岁,此人精明无比,早已将此行随从之人了解得清清楚楚。

看到穆泞时,便一脸谄媚相迎了上来:“你便是宫中新晋升的穆吏目吧,还真是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也不愧能得殿下赏识!”

穆泞不动声色后退,避开对方搀过来的手,刘长远见她如此,脸色也是一变,但很快又转为平常,对着同行之人皆是一阵吹捧。

只是走到苏宴身边是却顿住了脚步,他的消息中不曾有这么一位公子哥,一时顿住,苏宴身姿挺拔,即使穿着一身朴素长衫,也挡不住其周身贵气,这也让那知府犯了难。

苏琅嘴角一勾,手中折扇忽然闭合,在知府肩上击打一下,戏谑道:“这是孤的叔公,苏知府如此神通广大竟不认得他?”

“这……”刘长远身子一阵颤抖,做出一副恍然模样,对着便是好一顿吹捧,谁人不知定昌王性情乖张,稍不合意便会要人性命,若是得罪了他,恐怕没好果子吃。

“你就这么点词?”苏宴不等他说完,嗤笑一声,出言震惊众人:“人中俊杰这种词本王在十八岁时便不用了,这点本事还出来丢人现眼?”

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想学他做谗臣,却连夸人都不会,还不如辞官去了罢。

后面这些话苏宴自是不会说,但他的眼神却已清明,让人看的明明白白。

刘长远脸色惨白,他怎么就一巴掌拍到马屁股上了,弓着哈嘴的赔不是。

“不是说备了宴席,还不过去?”苏琅眉头,他最是看不得官员阿谀奉承,对这刘知府自是没有什么好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知府府上,穆泞跟在众人后面,小心翼翼打量四周,府门前两对大石狮子甚是威猛,往内更是越发富丽堂皇。

“没想到刘知府的宅邸修得比我定昌王府还要气派。”苏宴嘴角一裂,笑意不达眼底,明显是话中有话。

穆泞闻言不由腹诽,他定昌王府比起此处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也好意思嘲讽别人。

“王爷这是哪的话,贱内娘家也做些别的生意,家中方才攒了些积蓄。”那刘知府被他这话惊出了一身汗,一身藏青色长衫已经湿透,断断续续道:“宴会厅就在前方,诸位稍等片刻,老夫去催厨子上菜。”

比起苏宴的阴阳怪气,太子倒显得谦和了不少,微侧头道:“叨唠了。”

刘长远哪和敢受他这礼,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穆泞瞧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竟不知何时这么有默契了。几人吃了饭也不愿在刘长远府上久留,直接回了事先确定的酒家。

第二日一早,穆泞便乔装一番先他们一步出了门,江南的夏日不比京都,倒是清凉许多,穆泞问了好些人才找到万贵妃点名的刘氏药坊。

她望着这大街上唯一的药坊一顿,上好的檀木上雕刻着刘氏药坊四字。

看来是没有找错,穆泞抬脚正欲上前,却被身后人喊住。第二十一章:刘氏药坊

“穆姑娘,好巧啊,没想到你也再此处。”穆泞应声转头,便见那刘长远笑容可掬,缓步走到了她身边:“穆姑娘这么早来刘氏药坊是为何时?”

穆泞穿着一身月牙白男装,他却一口一个穆姑娘的叫着,分明就是膈应人,她敛了神,不动神色道:“水土不服。”

刘长远闻言一愣,随即又笑开了脸道:“正好这刘氏药坊老夫甚熟,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不必。”穆泞抬脚踏入,一脸默然,此人她本就不喜,自是不愿多理,这刘氏药坊也姓刘,莫不是与他有关?

“穆姑娘见外了。”刘长远突然凑到她身侧,低声道:“出宫时贵妃娘娘难道没和你说过什么?”

穆泞身子一震,果真如她所想,刘氏药坊与万贵妃脱不开干系。

“劳烦大人带路。”她垂眸,紧抿着唇跟在他身后,既是万贵妃交代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该做好。

还有刘氏药坊作为亳州前四的药坊,几乎包揽了亳州大半的药材供应商,能与之对抗的便只有隔壁的沈氏。

刘长远见她神情有了些许缓和,又开了笑颜:“姑娘请。”

穆泞颔首,大门内排列整齐的药斗干净整洁,想来是日日有人擦拭打扫。

“大人。”侯在门口的掌柜的见到来人,忙迎了上来,他躬着身子,满脸谄笑:“大人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他看着跟在刘长远身后的少年人,穿着虽不算矜贵,却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气息,让他不敢忽视。

“闲来无事,正巧在门口碰见了穆姑……”刘长远故作和蔼,正要说着,被穆泞冷不丁瞪了一眼,忙改口道:“穆公子,他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老夫带他进来看看。”

穆泞颔首不言,她面容本就白皙,如此一说到也显得有些病态。

“如此,二位里面请。”那掌柜的领着二人往后院走,里面有大夫坐诊,眼下还早,也没什么人,正悠闲地在位置上喝茶,瞧着来人神色一变。

“大夫,我初来此地,水土不服,可否替我看看?”穆泞率先开口,她坐到诊台前,不用声色看着对方。

那人也不敢敷衍,忙为她把脉,望闻问切是半点不敢落下:“公子体虚气乱,需服些越鞠丸,不消七日,便可缓解。”

刘长远脸色一沉,他自知对方说水土不服是借口,这破大夫竟真顺着她的话往下开药。

“这大夫,尽快换掉。”穆泞冷声道,她平日最终调养,自己身子是何等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如此庸医,竟然在药坊中坐诊。

刘长远闻言神情已有怒色,碍于她的面子才不好发作。那大夫却不肯,平白被一个假小子质疑医术,脸面顿时挂不住了,吹须瞪眼道:“你一小屁孩懂什么!越鞠丸乃治疗水土不服之要药,正对你症状!”

穆泞拧眉,看跳梁小丑般盯着他:“你只知依照患者口述开药,却连真伪都辨不出,不是庸医是什么?”

那坐诊的大夫被她说的面红耳赤,指着她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穆泞转头看向刘长远:“你这的医者若都是此等水平,也不必竞什么皇商了。”

若是往后出了什么差池,必定牵连甚广。

“这……”刘长远还在犹豫,此人是他夫人娘家人,若是撤了,回去少不得有一顿训。

“刘大人,即便是有贵人相助,你若不能在四家中做到上成,到时德不配位,只会引火烧身。”穆泞无比认真给皇家做事,虽是无上荣耀,却也需仔细再仔细。

她顿了一顿又道:“药库我便不去看了,先前那个药商是因何获罪,想必大人也是有所耳闻,该如何做您自己好好想想,”

之后的事,便不必她来提醒,倘若这刘氏药坊不能改正,她自是不会趟这浑水。

说罢,她我不再停留,取了那大夫配的越鞠丸便离开了药坊,却不想在门口与苏宴撞个正着。

“殿下怎么来了?”穆泞眉头一皱,她今早出门时极其小心,怎么会有人跟出来。

苏宴剑眉一挑,双手环抱胸前很是懒散,调侃道:“水土不服,出来寻个药坊瞧瞧。”

……

穆泞一阵语塞,这种说辞,鬼都不会信,她把手中的东西抛了过去,冷声道:“水土不服吃这个就够了,不必去看。”

此时艳阳高照,她懒得在外与之周旋,拔腿便走。

“我先前是不是和你说过,莫要牵扯进宫中的是非来!”苏宴一把接住那药丸,大步跟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他的话看似好心,穆泞却只觉得聒噪,自己会陷入皇宫的纷争之中又是因何而起?想到此处她不由地加快了步伐,不愿与他共处。

“你这人,怎的如此不止好歹!”苏宴脸色微沉,逐渐暴躁,自己好心提点,偏生给人当做驴肝肺。

穆泞停住脚步,定定地望着他,她仰着头,平静的眼眸不见一丝波澜,可越是如此,便越是让人觉得可怕。

“王爷,您身居高位,若是觉得下官的存在碍眼,大可找个法子把我杀了,反正人命于你们而言本就不值。”穆泞定睛,毫无畏惧。

“大清早的,你们怎的在这里?”不知何时,苏琅从拐角处探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淡蓝色回字暗纹的圆领衣袍,腰间不过束着一条银白宫绦,仍旧是贵气十足。

“殿下。”穆泞屈膝行了礼,她抿了抿唇,也不知方才的话被他听去了多说,退后了些许,与二人拉开距离:“江南风景甚好,出来散心。”

苏宴闻言,噗嗤笑出了声,他眉头一挑,把人往自己身后一拉,极致嚣张道:“何时出门走走也需向太子殿下禀告了?”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僵住,苏宴却是不管这些,他本就跋扈,不论做什么旁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倒不必,只是午时还需去各家药坊看看,莫要因贪玩误了正事。”苏琅手中扇子轻摇,嘴角挂笑,神情丝毫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