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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交易

那场谈话之后,我在踏漠山安静得呆了很久。有时候在床上躺着,一天也不下床。有时候随便得走动,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我在水边照影子的时候,忽然发现,我人形的样子有了变化。我的头发变得修长,我的身体也变得修长,我的脸上,生出一缕轻轻的胡须来。那黑色的一撇,如波浪一般在鼻与唇之间悬挂,好有一番趣味。

安说,你好英俊,我的情郎。然后伸出手来抱住我,手臂修长而白皙,把我的身体环绕起来。

安总是陪着我,除了睡觉的时候。可是在睡觉的时候,如果我屏气凝神,就会感受到她的气息。在冥冥的黑暗里面,在漂浮着雪白的光粒子的黑暗里面,我总能感受到,她在咫尺的地方,安静得躺着。呼吸,那么均匀得传到我的耳朵里。那么迷人,那么温暖,那么让我安心。

对不起,我的父亲,我不能不爱,虽然你说我不该爱。

踏漠山的这些日子,一如往常得清冷而孤寂。总有大片大片的白雾弥漫在宫殿的四周。我有时仰在长椅上,看着黑色的屋子,看着窗口被阳光映得雪亮的窗棂,心里便幽幽得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他说,宫殿,只是美丽的囚笼。

是啊,皇帝,不过是尊贵的囚徒罢了。

许久之后,我决定离开踏漠山,到无涯海去,看看那里的浪花。

安说,我们一起去。

然后,我们都笑了。

无涯海今天有太阳,我好开心。

安说,我也是。

在远处的白云间,我看到一丝丝的金黄。在金黄之中,我看到一丝丝的碧绿。然后便在碧绿之中,看到一丝丝的鲜红。

我说,瑶池的花儿,今天都开了吧。

安呵呵笑着说,你说的很对。

我想起一句诗来,一句短短的诗来。

诗里面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安跳了一下脚,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呵呵笑着说,你好酸!

哈哈。我感到我的心里,也被她映得光明起来。

这样的平静日子里,我忽然发现,过去那种人见人议的荣耀抑或耻辱不见了。仿佛踏漠山被施加了魔法,一切的狼都不见了。一切的生灵,也都不见了。只有大雾,阳光,宫殿,然后便是水和土地。我忽然对我的记忆怀疑起来。我所见过的那些狼,我所听过的那些声音,我所看过的那些影像,是否只是我的幻想?

是否,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因我所欲,故而生我所知。其实本无他物,一切皆我。

无我。

在这个时候,在我想到这些的时候,安便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告得,没有任何转折得,忽然得,那个始终陪我左右,陪我哭,陪我笑,陪我奔跑,陪我欢跳,陪我静默,陪我咆哮,陪我走过踏漠山大大小小的道路,陪我在无涯海边一天又一天得看海。陪我在温暖的时候温暖,在冰冷的时候冰冷,在痛苦的时候痛苦,在幸福的时候幸福的那个,蛇一样紧紧缠绕在我的心里,紧紧得缠绕着我的身体和灵魂的那个美丽的,白皙的,修长的,始终和我在一起,似乎从来都和我在一起,好像永远都将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我的心爱的姑娘,一匹雌狼,一个狼人,踏漠山的紫石家的那个叫做安的存在,忽然便不存在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的心里,那个声音幽幽得说,爱恨恶欲嗔癫痴,赤尾飒,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匹孤独的雄狼。

无法改变。

不,我不服气。

在这个时候,安便出现了。那么轻盈得笑着,在雪白雪白的阳光里,亭亭得站着,温暖得笑着。

飒,我在,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

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苦涩。一滴冰冷的泪,从眼睛流向心底。

安,我们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无论有多么可怕的可能,无论有多么可笑的荒谬,无论前路将如何,无论代价有多大,无论这是否是违背真理,是否是大逆不道,是否是罪恶,过错,是否只是童言无忌,是无知的行为,我们都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要分离。

安忽然又笑了,然后说,飒,你要和我做连体婴儿吗?

飒,如果是这样,那么你的母亲又何必把你生下来呢?否则你不是始终都有人陪了吗?

飒,你总要独立得面对一些事情的。你不能永远得都有人陪着的。你不能因此,而在心底里生出怨恨,生出诅咒,生出一切邪恶的可怕的东西。

安,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我应该能什么?

飒,爱,简单爱,世界只有你我,世界只是你我,这样简单的爱,就够了。

这个时候,从海上漂来轻轻的风。轻轻清清的风。然后我便在风里,听到传讯师黑背枯木疾长的声音。

踏漠山群狼注意,请迅速至太极穴前集合,有重大事情。

我看看安,说,那我们走吧。

安微微一笑,拉着我的手走向太极穴。

(十三)

太极穴前,早已集结密密茫茫的狼群。我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然而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座看似荒凉的山脉,有如此之多的生灵。

安在一边发笑。

笑什么?我问。

飒,你知道的,这密密茫茫的狼,每一个都是你的影子。

我便茫然不知所措,愣愣得站在风中。狂风肆无忌惮得横扫着我的身体,头发在风里凌乱得飞舞,不知去向何方。

你这个废物!疯子!傻子!

心里面的那个声音,便又朗声得说话了。然后,便是讥讽一般的大笑。

何妨吟啸且徐行,呵呵。我也笑了起来。

父亲站在高高的露台上,那露台上面的芦苇,飒飒得在风里颤抖。如若一不小心,有人咳嗽一声,我担心那芦苇便会随风而化,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远方的苍翠山色里。

便如我自己。我所珍爱的一切。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呵呵。

黑背枯木站在父亲旁边,如守护者一样。他穿着一件夹金的褐色长袍,身材颀长,面目冷峻无情,如踏漠山大大小小的狼人。

黑背枯木说:“大长老,人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