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没有立碑的坟墓，像是些土馒头，似乎在诉说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悲苦故事。

坟墓之间长着好多树木，如今刚发芽。干巴巴的树干立在地上，像是些披头散发的女人。

凉飕飕的风在树木和坟堆之间游走，吹得两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哦呦，好酸爽！”胖的伙计笑道。

“阿——阿秋！”瘦的伙计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肩膀上的棺材便滑落下来。恰好旁边有个坟堆，棺材便滑落在上面，盖子开了，露出太史达鲜血淋漓的脸。

“噜噗噗！”一个野鸽子从旁边的树上飞起，翅膀发出如此声音，在天上盘旋一阵，落到不远处的一个古庙的墙上。古庙的墙坍塌了一大半，露出里面荒草萋萋的院落。院子里立着一个石造香炉，里面有四五根半截子香。香粗大，已经发霉了，起码是几个月前放进去的。

胖瘦两个伙计把棺材放下，去合上盖子。这时候看到太史达的脸，吓得又一哆嗦，后退几步，大喘气来。

这两个伙计虽然进棺材铺不短时间了，但到乱葬岗葬人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害怕是必然的。

巧得很，天忽然阴了。空气里涩涩得下起凉雨。两个伙计都走了一身的汗，遇到这雨一浇，抖得更厉害。

“赶紧的吧！”胖伙计开口了，说着看看天，然后往棺材走。

“真是的！这家子人生前多事，死后还给咱出这难题！”瘦伙计皱着眉头说着，撇着嘴，和胖伙计走到棺材旁，伸手要把盖子合上。

正在这时候，棺材忽然抖动了！太史达的嘴巴忽然张开，身体一哆嗦，加上他瞪大的双眼，像是要立刻坐起来扑到伙计身上！

“我的妈呀！”两个伙计又吓了一跳，以为诈尸了，立刻后退几步，转身手往前扑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快步往城里跑。

跑着跑着，发现后面并没有鬼怪来追，伙计们停住了，转身看棺材，发现棺材还是像刚落下时候那样斜着，盖子也没有继续松动，看来不像诈尸。

“什么情况？”胖伙计愣愣得说，挠挠头发，和瘦伙计眼睛挲摩着四周，小心翼翼得往回走，脚只轻轻着地，随时准备回头。

雨“淅淅沥沥”得，打在二人身上，他们的衣服已经湿了不少。他们的头发像是抹了发胶，黑亮得很。两人的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汗水和雨水了。刚才吓得厉害，胖伙计还尿了。恰好雨水帮他遮掩了，也给他洗刷了身体。

“呜呜！”风吹着，没有树叶的树枝都在抖动，像是疯女人在张牙舞爪得怪叫。野鸟们都飞到古庙中，还有的飞到自己的窝里。那些窝像是一些黑漆漆的眼窝，立在大树上，如同在看着伙计，让他们更害怕。

因为想着就这么走了，苏萨娘不能答应，伙计们饶是害怕，还是战战兢兢抖抖索索得回到了棺材旁。往棺材里一瞅，太史达的尸体还是张着嘴瞪着眼，但血已经被雨水冲刷了不少，使得他身下的木头像是染了红漆。

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太史达的尸体会动，便把盖子合上。“鞥——咣！”盖子顺利合上了。

两人长出一口气，扶着棺材，胖伙计笑道：“怕是老天作弄人哪！赶紧把活干完吧！”

瘦伙计点点头，笑着和胖伙计把棺材背起来，走了几步转身一看，那坟堆下面有个洞，像是野兔挖的。

“刚才或许是我们的举动惊动了洞里的野兔，几只野兔窜出来，把棺材弄动了。”瘦伙计指着那个洞，对胖伙计笑道。

“对！没有妖魔鬼怪就好！”胖伙计笑道，衣服已经全湿了。他甩一甩脸上的雨，一边走一边说：“回去要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去五家巷的夜来香，叫上一壶好酒，来上一盘嫩牛肉，和心爱的姑娘好好舒服舒服！”

“对头！”瘦伙计说罢哈哈一笑，道，“我和我的小甜心可好久没见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走起路来的样子像跳舞，好像抬着的不是棺材，而是新娘子的花轿。

五家巷在风月坊里面，是条小巷子，和长守巷很像。里面张灯结彩，有两三家下等舞楼。对于胖瘦伙计这样收入微薄的人来说，能在这种舞楼找点风月乐趣，是人生极享受的事情。要不是今夜吓个半死，又担心前路会有更多蹊跷，伙计们是不会舍得花一两银子去做这消遣的。

冷风“嗖嗖”得继续吹，野鸟们在古庙里瞅着这边的伙计，像长安城里的路边社。它们也时不时“啾啾！”得叫几声，“咕咕！”得来几嗓子，好像在发表评论员文章。

伙计们走到一处空地，把棺材放下。从棺材上取下绑着的铲子，开始挖坑。

东市，行刑台。

城里也下起了雨。青石板上落了雨滴，发出闷闷的“哒哒”声。除了偶尔走过的几辆马车，街上没有行人。但在一处拐角的地方，蹲着两个乞丐。

这两个乞丐年纪都不大，一个十八岁，一个二十四岁。正值青年的他们不去做工，却甘心行乞，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就是一生行乞的人，这算“继承家业”。有的人就是这样，身体健全却要舍了脸面去行乞，是因为这“工作”虽然没尊严，但轻松。那些虽不是乞丐却故意卖惨的人，心理和这些人是一样的。

他们穿得破破烂烂，衣服上除了补丁就是污垢，一个的肚子处有个破洞，露出了肚脐眼，好像穿着21世纪的“露脐装”，一个的大腿根上有个破洞，露出脏兮兮黄澄澄的大腿，像是21世纪某些故意把牛仔裤弄破的酷女郎。

他们的脸上也全是污垢，头发乱蓬蓬得，像是些野鸡——野鸡也比他们干净。

“你说，这骨架咱们要是上去砍一块下来，回到城隍庙炖了，会不会和猪骨头一样好吃，喝起来和猪骨汤一样香？”一个乞丐指着太史修的骨架，对另一个乞丐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