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落葬

很意外。平时喜欢嘲笑我的两人不仅没有嘲笑，还面色铁青。我一再询问下，他们终于舍得说出实情：昨晚上，他们做了噩梦，梦见在游泳结果被人拉下水了。这个梦反复好几次，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尿床了！

我脊背发凉。问令行：你没和奶奶说，昨天我们去看棺材的事情吗？

令行很郁闷。他说：我昨天回去时，奶奶已经出门了。有人请她做法，得三五天才能回来。

我问敬行：昨晚上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他很恼火。说：昨晚上，厨房滴答滴答的响个不停，又没下雨，难道是漏水了？结果今天检查是啥事没有，贼玄乎！

他们都没有往棺材去想。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

今天依然是大中午，我们依然是放早学。敬行和令行放学后，开朗了许多。提到早上的事情有什么不适时，令行嗤之以鼻：梦里都是相反的，哪有什么鬼怪，都是我奶奶编出来吓小孩的。

他站在池塘边，脱了衣服，就往下跳。令行水性很好，如果说他最喜欢什么，那必然是游泳。这个池塘，是村里最浅薄的池塘，只够漫过成年人的腰。令行下水游起来，向我们招手：梦里都是假的，那么热的天气，还不如来游泳，老担心那些做什么！

我只感觉寒气蹭蹭的往上冒，我的感觉比他们都敏锐。令行奶奶说，这是正清明，阴官命。所以我的阴比他们还要阴。敬行也不服输，脱了衣服就要跳。不知道为什么，我拦住了他。敬行就和我吵起来，说我不让他下水，是我怕这些邪门的东西。

我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松开他。等他再要往下跳时，看到令行在扑打水面。喊着：脚！脚抽筋了！

我一时间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样。二话不说，抽出道长给我的柳枝，向令行伸去。因为距离不够，所以我一次次的拍打着水面。敬行慌得四处叫大人：落水了！落水了！

我不知道一根柳枝是怎么把令行拉上来的。

大人们来的时候，令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拉着他一样，连忙滚上岸，面色吓得惨白，身体还在发抖。缓了一会儿，大人开始指责我们：你们都不知道水里有什么就随便跳，小孩子爱玩也要注意分寸！

只有我感觉到，我伸出柳枝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寒凉刺骨，如若深冬。这件事我没有说出去，因为没有人会信。反观令行，嘻嘻哈哈，他穿好衣服，把大家的好意当做啰嗦：哎呀不就是脚抽筋嘛，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偶尔的情况嘛！

他这个死不悔改的脾气，我着实无语，干脆再不理他。上晚学的时候，他明明不怎么喝水，却是每节课要跑两三次厕所。许令行这个名字，当天的老师都印象深刻。下了晚学，是下午五点，晨昏交界线。我看到令行不知不觉，一边说话一边往水边走去。敬行不觉得奇怪，我却觉得事情一点有古怪。眼看令行再走过去几步就要掉进水里了，我立马抽出柳枝，跑过去虚晃几下。等我回过神来，令行和敬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奇葩人一样。

我看见，令行和敬行都还在原地，只有我差点掉进水里。这件事情我们闭口不提，好像没有发生过。但我知道，他们一定看见了我没看见的东西。

晚上，平时喜欢出来抓萤火的两个人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过去玩。我问他们：有谁在？

得到的回答都是同一个：只有你过来。我去问父亲，能不能在别人家里过夜？

父亲正在喝酒，看着黑白电视。他也不搭理我，说：叫人来玩可以，去人家玩不行。

这句话我听了很多次。没一次都没有实现过。我的朋友往往还没进门，就被父亲吓跑了。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在喝山泉水。一条鲨鱼游过来。它张口就要吞下我。这时一个鱼叉把他插住，然后我就醒了。

我是被吓醒的。我的浑身湿哒哒黏糊糊，正是一身冷汗。时间是凌晨两点半。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要下楼去拿我的书包。刚出门，就被抓住了。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出声，然后把我塞进房间。打开灯，是父亲。

他看见我潮湿的被褥，问我今天去了哪里。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除了我心里想的。他很生气，从屋子里拿出来一个香囊。他让我睡觉，把香囊放在我枕边，我睡了一晚上好梦，一觉到天亮。

然后，他勒令我放早学也不准离开学校，不然就屁股开花。我很怕，所以听他的。无论令行敬行怎么邀请，我都不去。第七天，我们跟了棺材的第七天，三岔路口，我等了半个小时。令行没来，敬行也没看见。

我上早学的时候，又遇见了道长。道长问我最近有没有事，我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眉头紧皱，不敢说话。

听我说完，他问：那你现在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我脊背发凉，找了个借口就走了。走着走着，我开始跑起来，忘我的跑，不要命的跑，我不敢回头，唯一确定的就是背后有东西在追我。

我越跑越快，慌不择路，然后我就摔倒了。我的前面站着一个人，我的父亲。他紧紧凝视我的书包：我的书包已经被什么东西抓烂了，上面还很湿，有水迹。如果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我去河边把书包野坏了。

父亲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把道长的事情告诉他。他面色铁青，说：那个道士，前两天喝水呛死了。

我说：敬行和令行都没来。

他牵着我的手上学，说：他们两个昨天晚上，失足落水。

我紧盯着父亲，想要看出一丝异样。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那个棺材，今天令行他奶奶主持落葬了。

父亲带我去学校，帮我请一天假。老师问为什么，他只是说有事。做完了一切，父亲便带着我回了家。他把我关进房间，在门外放炮仗，然后帮我搓澡，再灌我白酒。这一次我没有吐。看他的表情一一好像是真的放松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