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只有你巧舌如簧，没想到……”黎乐将目光从凫栾身上划向夜海，岂料他此刻正抬眼睇着自己，话生生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乖巧地垂下了头，以避开那迎面而来的眼刀，“没想到这百目鬼这般不经吓。”

说话间，那铜镜透过夜海的衣襟迸发出一束耀眼的光，他将铜镜拿出放在手中仔细瞧了瞧，嘴角瞬时勾勒出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凫栾冷然看在眼里，心中暗自腹诽，瞧把他高兴的样子，至于么，平日里也没见他对自己这般笑过！

这念想才刚起头，却见夜海忽然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眨眼之间面颊便已惨白，适才还如波的眼眸霎时涣散。

凫栾乍然变了脸色，“夜海，你怎么了？”

“这铜镜，”他低头眉目柔和，仿佛安然承受：“这铜镜非一般神物，每一次收妖，都会虚耗我太多灵力……”

“你……”凫栾心里气极，他明知这耗神又费力，他竟一点顾及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夜海稳了稳气息，徐徐道：“无妨，等我修整一下便可动身。”

“就这样你还想着要动身，难怪我这几次见你用铜镜收了那些妖物都会虚脱至极，你这样不顾一切，到底是为了谁？”

夜海额上已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那汗珠顺着他线条流畅的颊面跌落至衣襟之中，他的目光放空，似是浑然不在意身体的不适，低声道：“为了我自己。”

“你骗人！”

“说了你又不信。”

凫栾恨声：“你无非是为了某个人才这样奋不顾身，谁会为了自己而做伤害自己的事，你当我三岁小儿还是觉得我没有判断能力，任你这般敷衍？”

“不是看得见的伤才叫伤，”夜海抬眼将他淡淡一瞥，云淡风轻地说道：“有些人的伤是看不见的，你看到的不过是外在，你就当我这是在修复自己的这里吧。”

他抬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

凫栾不解，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久久没再开口。

“是不是我送走他们，这铜镜仍可修复，你也不必事事都靠自己了？”

窗外忽闻新雨，淅淅沥沥的雨滴越过浅浅的窗棂，为这日渐成熟夏日带来一丝丝凉意，屋内的烦闷燥热似是一扫而光，悠远绵长的雨滴无声无息，却又像是一滴一滴浇熄了凫栾心中的怒火。

他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圈套，这圈套是夜海下的，他让自己变得束手束脚，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仿佛都因他而起，他让自己担心，又会带给自己从未有过的开心，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让自己束手无策。

可他此刻却是神色如常，像是毫不知情，又像是个局外人。

都是他害的！

一定是他偷偷对自己做了什么法，才会让自己变成这样！

夜海目光幽深，眼神有些复杂，他点点头，沉声道：“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如此，不过……这件事我至今也没想明白。”

“嗐，还想什么，能行不就得了，”凫栾半敛了目，懒散道：“以后就让我来送走它们，免得叫我看到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就……晦气。”

黎乐觑他一眼，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言不由衷？

夏日的午后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炎炎烈日残酷地挂在当空，洒下炙肤的热力，地面像是着了火一般，隔着鞋子都能感觉像是行走在沸煎的火焰之中，每一个石头，和每一片沙土似乎都在喘息。

蒸腾、酷烈、奇闷，简直要将世人的皮肤炸裂了。

那日之后，夜海的身体并未很快恢复，没法腾云驾雾，因此这一路走得是极慢。

好不容易在一山间路边寻到一处可作休憩的茶铺，他们仨便端然走了进去。

才刚一落座，便听得身旁柱子后的一桌两人正高谈阔论，凫栾目光一扫，便窥得那二人浑身紫气缭绕，看来并非凡人，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倒像是从前在九重天上见过的神仙，不知是何事竟让他们顶着这烈日下到这里来？

夜海视若无睹，接过茶杯缓缓呷了一口。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原本这布雨之事乃太子殿下的职责，叫你我二人下来有何用？”开口之人肩膀宽阔，两臂特别长，方方的脸，吊梢的眉毛，丹凤眼，也不知是不是这烈日将他晒得又红又黑，浑身透着一股矫健的劲儿，叫人一看便知这是个硬朗的男子。

果然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相形之下，另一人则要单薄得多，他貌不惊人，周身没一点特殊的地方，只是一双厚厚的嘴唇上蓄着毛茸茸的胡子，闻言，他面上青红交错，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叹息一声，道：“哎，太子殿下这不是……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呢，可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这方百姓遭这殃啊，这眼看着就是要大旱啊！”

“殿下未免太过任性妄为，”方脸男子毫不客气地说道，“天下苍生都可以弃之不顾，真是枉费了天帝陛下的厚爱！”

留胡子那位一听，赶紧做了个‘嘘’的动作，“快别这么说，太子殿下向来心系苍生九重天上无人不知，只是这一次怕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能一概而论呀！”

“哼，可眼下他不就是扔下这苍生了么，他倒是解脱了，留下一大摊子事，天帝更是日渐憔悴，哎，真是……”

“言多必失呀！”

凫栾耳朵动了动，嘴角亦是勾起一丝不屑，压低声音道：“敢做还不让人说了，你说这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做，有那闲心跳那诛仙台做点别的不好么？”

‘噗--’

一口茶水从夜海嘴里喷了出来，凫栾睇他一眼，“怎么，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

“怪不得我觉得今年的夏天特别热，还以为是我的错觉，”黎乐撑着下巴，被这热气逼得无精打采，“原来是没了太子殿下布雨啊。”

“作孽，就因他肆意妄为，你看看这里的人多遭罪，亏得他魂飞魄散了，否则倒要叫他到此地好好看看，问问他会不会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