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盲目地在街上走，就会碰到鬼鸟么，”黎乐也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跟在他身后一阵小跑，气喘吁吁道：“你……到底怎么了，鬼鸟，它，它又没偷你家孩子，再说了，有那仙人在，你怕它能作什么妖？”

凫栾脚下生风，全然不顾腿短身小的黎乐，他也不知为何大半夜睡不着非要满大街地去寻那鬼鸟，像是赌气一般，适才在床上便是辗转反侧，总觉得自己在那山间时，宛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儿被人救出，这不是他，这是幻觉，他是谁，是无所不能的凫栾呀！

现下不知那人是谁，更是再寻难觅，就只好将那鬼鸟给揪出来方能解了自己心头一团乱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向那人证明自己实力似的！

已至寅时，纵然是这人口繁密的小镇，此时街上的行人已是寥寥无几。

行过几条街巷之后，凫栾放慢了速度，百无聊赖地闲逛在街头，与其说是为了抓那鬼鸟，不如说是他心中的烦闷需得这般走一走才得以疏散，黎乐紧随在他身后，小声嘀咕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你的眼睛尚未恢复，这般又是意欲何为？”

“小爷我乐意，都说了让你别跟来，你还来做什么？”

黎乐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我这不是担心你么，又瞎又聋，谁知你会碰上什么妖邪，若是将你一并撸了去，叫我良心如何能安？”

“不得了，我们这狸猫精今日已不同往昔，你呀，离成仙兴许还有些路途，不过成人倒是快了，竟能生了凡人的怜悯之心，”凫栾揶揄道，“不过呐，我这人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别人的怜悯！”

“你……”黎乐恨铁不成钢似的，一双眼瞪得溜圆，“你这人不识好歹，你这人简直冷酷无情，你这人就该孤独终老！”

“呵，好一句孤独终老，”凫栾玩味着他的话，自嘲道，“这世间只有那些蠢不可及的凡人才会苛求双宿双飞吧，你瞧瞧这六界之中，谁不是孤独终老的，不，他们没有终老，只有孤独。”

“所以孤独才是常态，”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就算我孤独，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是么！”

黎乐被他一顿饶舌搅得思维混乱，心觉不对却又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得悻悻地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刚一个转角，便见到一个女子跪在街上，她口中喃喃道：“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们了。”

凫栾循声望去，朦胧之中只见一个朴素至极的妇女长跪在街边，那女子身上并无半分妖气，看样子不过是一介凡人，只是她面容枯槁，怀中捧着一个低低啜泣的婴孩，虽说在这时辰出现在此有些不妥，但也不妨碍瞬时就激起了他的恻隐之心。

虽说凫栾此刻双眼受伤，却也能一眼便觉察出妇人那张清秀的面上交织着悲伤、痛苦、怨恨，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她早已泪流满面，一双眼睛仿佛就快要哭瞎了。

“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她泪眼潸然，哽咽着说道：“救救我吧，家乡洪荒，逃难至此，我已经弹尽粮绝，抱着他走了太久太久，好几天没吃过一口粮了，我真的没力气了……”

鬼使神差地，凫栾点了点头，心头某一处似是被融化，再说不出一句质疑的话来。

就在他将那妇人怀中孩子接过来的一瞬，只听得自上而下一声：“别碰那婴孩！”

只是，那熟悉的声音入耳之时，他已然与那妇人有了接触。

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按在了地上又使劲地踏上了几脚，顿时一阵剧痛袭了上来，只觉眼前一片红晕，凫栾昏昏然便陷入了另一片境地。

“这孩子出生时辰本就不对，克父母呀，夫人……夫人这是大出血呀，您再看看这孩子，现在气若游丝，又……又四肢不全，恐怕周岁都难撑过，这……这绝对是个讨债鬼，”产婆的声音带着颤抖，哆哆嗦嗦地端过婴孩，“官爷，您看夫人尚且年轻，未来您和夫人还能再要，这个……这个就……”

隔着一扇屏风，产婆面前的男子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便罢了罢手，道：“且按你说的办吧。”

床榻上面色惨白浑身被汗湿透的女子才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忽地睁眼，摸了摸已然平坦的小腹，忧声道：“我的孩子呢，产婆，将我的孩子报过来让我看看。”

“夫人，您方才大出血昏迷了，眼下，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呀。”

“快，让我看看孩子。”

“夫人……”产婆额上的汗层层而至，咽了又咽唾沫，终道：“那孩子……它没福分做您的孩子呀……”

那妇人本就劫后余生，全然靠着这孩子吊着一口气，闻言，顿时泄了全身的气，喘声道：“你骗我，你骗我，怎么可能，大夫来看，无一不是都说好好的，还说这一定是个大胖小子，怎么会……”

产婆眼神躲闪，哀婉道：“不敢欺瞒夫人啊，这孩子……这孩子官爷见了，只说留不得呀！”

“他……他竟然这么说，这不是他的孩子么，怎么就留不得了？”妇人一双眼倾泻而出的不可置信，‘噗’的一声，便是一口血喷涌而出。

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凫栾仍是看得怒火中烧，若这是夜海口中的‘共情’，他便忽然能明白鬼鸟为何而存在了，更何况他是亲眼所见，那婴孩是如何被人生生埋了！

更别提那产婆是受了官爷家的小妾指使，怎么动的手脚将那才见天日的婴孩弄成那副模样！

实在是禽兽不如！

妖魔固然邪恶，可再邪恶也抵不过这人心的黑暗！

凫栾深吸一口气，再次慨然六界众生不能轻易划分好坏，但存恶念，无论是天神、凡人、精怪，都会做出让人不寒而栗的事！

眼下只见那妇人再次大出血，屋内已是忙成一团，凫栾觑她气数已尽，想必之后便会带着深重的怨念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