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重点头，道一声保重，就此告别。

疯子带着我，一路只走黑暗的地方，我在后面也没有闲着，把夏小洋的手机号码记在了胡大叔给的手机上，正要试着拨打过去的时候，忽听疯子低声道：“这个姓胡的了不起，道行在村里那些人的上面，他早料定你要出事，所以赶早出去买了手机，就在要出事的地方等着你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疯子的家，竟然是村里很体面的人家。一砖到顶的房子，还没掉漆的朱红大门上，泡钉闪闪发亮。

但疯子并没有在意，我知道，他的家人都没了，有房子的地方，也就未必是家了。

大门没锁，推门而入，疯子让我先进厨房，我正奇怪呢，他低声道：“一会儿看到什么都别出声，跟那些人的斗争，从现在就开始了。”

我低声道：“不，从你下决心要和他们斗争的时候，从小洋失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疯子重重点头，无声一指厨房的方向，向我做了个开灯的动作。

我轻手轻脚走到厨房门口，正要伸手推门，忽听厨房里砰的一声，接着咣当一声，似乎是什么倒了，把锅盖掀翻了。

有人？

我飞起一脚踹在门上，循着疯子的指点，在进门右边的墙上飞快一摸，果然开关就在手掌心里。

用力一摁，屋里灯光大亮，然而，我却看到一幕终生难忘的情景。

三只老鼠，一只拽着一根细绳，正努力地把锅盖拉开，想来刚才那咣当的一下，是它弄出来的。两只蹲在地上，一只趴在鼓风机前面，探头探脑往里面看，彷佛在研究机械原理，另一只前爪抱着鼓风机的插头使劲正在摇晃，竟是要把插头从插座里拔出来。

而在锅台上，还蹲着一头灰白相间的大猫，足足有四尺长，十分肥硕庞大，放着成了精的耗子不管，它竟然蹲着，前爪捧着一根尺把长的骨头，血红的舌头在上面舔着，锋利的爪牙，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灯光亮起的时候，四头畜生一起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我，三只老鼠惊恐的吱吱尖叫，那老猫却慢条斯理转过头去，又舔了一下骨头，蓦然张开大嘴，狠狠一口啃在上面，那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竟被它咔嚓的一口咬断，骨头里的骨髓噗的一下喷了出来，喷在了老猫的嘴边。

老猫喵呜叫了一声，三只耗子立刻闭嘴不再吱吱地惊叫，而老猫，则吐出猩红的舌头，慢悠悠往嘴边一卷，那一股喷射而出的骨髓，被它带着倒刺的舌头卷进嘴里去了。

陡然，窗子啪的一下被人打碎了，四条带着黄色的画着红色朱砂符号的铁钉从窗外飞入，准确无比地钉在了四头畜生的一条腿上，将它们钉在了水泥锅台上，再也休想逃跑。

出手的人，正是疯子。

窗户的灯光中，他面色凶狠，目光无比肃杀，剧痛无比的四头畜生，竟被他吓得痛叫出声都做不到了。

我活了快三十年了，可今天是头一次见到啃骨头的猫。

而且，猫鼠同堂，沆瀣一气，这简直就亘古未有的事情，难道说，现在乡村里的畜生都这么相处的和谐了吗？

疯子站在窗外，厨房里并不特别明亮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他的脸在微微抽搐，眼睛里满是愤怒的火焰。

我又注视那几头畜生，让我吃惊的是，那几只耗子却也罢了，到底是见不得光明的东西，嘴里吱吱地叫着彷佛在求饶，前爪拟人地似乎在作揖，挤眉弄眼的，就算是个人，哀哀求饶，也不过如此了。

但那老猫，却龇牙咧嘴地吐着血红的舌头，彷佛一头受伤的老虎，我明明从它的动作和神态里看出了一句话：“你敢伤害我，你也活不了了。”

动物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态？可我明确地清楚，它要表现出来的，正是这带着浓浓威胁的味道。

疯子目光锐利，一眨也不眨地瞪着老猫，半晌，他哼的一声，从窗子上消失了。

老猫得意地喵呜一声，竟转过头去，叼着钉住它的铁钉，慢吞吞地舔舐起来，彷佛是在疗伤。

疯子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砖头。

我明白，他是要弄死这几头畜生的。

换做我来，我也一定不会留着它们。在我看来，这些畜生一定是有些人用家养的鬼或者灵控制着，到疯子家里来监视他的。如今我跟着疯子进了他的家门，这些畜生恐怕一定是要回到它们的主人身边去汇报的。

这一下，那老猫觉察出了疯子必杀它们的决心，湛蓝的猫眼里才浮现出了惊慌和恐惧，它大声地叫着，疯狂地挣扎着，要从钉住它的钉子里脱身出来。

疯子脸上挂着仇恨的疯狂，大步走了过去，高高抡起转头，噗的一下，砸碎了老猫的头，又狠狠砸了好几下，连老猫的身体都砸成了肉泥。

这种成了精的畜生，打死就完事了吗？

正在我疑惑中，疯子又抡起转头，三两下砸碎了那几只耗子，而后，它才从灶上找出一瓶豆油，全部浇在了猫鼠的身上，一把火先从钉子上那几个黄表上点起，很快，我听到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吱吱呀呀的哭泣般尖叫的声音。

疯子告诉我，那就是这些快被养成精了的猫鼠的灵。

“所谓灵，其实也就是鬼。只有人死了才会变成鬼，那些阿猫阿狗，蛇虫树木，它们也是有生命的，死了之后，也就成了灵。”疯子解释说，“当然，只要本体死了，灵魂肯定无法单独坚持着存在很长时间，村里人养灵，就是把这些死了的东西的魂魄，寄养在活的动物或者树木的身上。当然，在此之前，把这些灵先收服了，那是第一步。”

我这就大致了解了，点点头道：“那的确太诡异了，有时候人办不到的事情，只要让家养的鬼或者灵根据主人的指使去做，就算杀人放火，一般的警察也是没法解决的。”

疯子再没说话，眼看着黄表随着这几只猫鼠尸体的全部焚毁而烧光，侧耳听听空气里灵的惨叫也渐渐没了声息，才拍拍手带着我去正屋：“好了，走吧，去屋里早点睡会儿，夜半的时候，咱们还要出去。”

我见过惨死的人已经很多了，几只猫鼠虽然血肉模糊，但已经不能够让我触目惊心，甚至都已经没法让我介怀。

在厨房里，我找到了几根黄瓜，又找了点可能是疯子从小卖铺里买回来的火腿之类的东西，随便弄了点凉菜，疯子又从蒸笼里弄了点馒头，凑合着这就是一顿晚饭了。

“从下午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先凑合一下吧。”端着凉菜，跟着疯子进了正屋，屋里并没有没落，款式虽然老了点，但放在几年前绝对是时兴的组合家具，甚至还有一台电脑，不过疯子应该很久没有回来了，上面都落满了土，我放下盘子找了块抹布一边收拾，一边笑着说。

疯子犹豫了一会儿，也找来了笤帚打扫卫生，好久才闷闷地道：“自从家里出了事，这家我就没怎么回来过，好久没有打扫了。”

我想了想，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他：“那，你家里当年是怎么出事的？”

疯子没避讳，淡淡道：“刚收完麦子，一家老小都在场院里草垛子那守夜，结果就起火了，四面起火，我因为回家来取点东西才幸免于难。”

四面起火？那怎么可能是失火呢，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有人故意纵火啊，当年这案子，难道真的就没有人可以旧事重提了吗？毕竟，这么恶劣的案子，盖了这么多年了，总该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啊。

疯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事后派出所来立案侦查，结果出来说是村里几只畜生叼着烟头到处跑，结果引起了大火。那个黑猫，就是其中一个。”

我拍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收拾好卫生，我们俩面对着坐下吃饭，吃到一半，我才问他晚上出门去的事情：“半夜出门，需要做什么准备不？”

疯子偏着头看了我很一会儿，才忿忿道：“我还以为你害怕不出去呢。”

我笑道：“既然你说要一起出去，那你肯定就有能避开或者不怕那些鬼灵的方法，你有办法，我还用得着害怕？”

疯子眼圈一红，从家里出事到现在，他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个朋友，我虽然和他认识不过几天，但这么相信他，这在他看来，就是很好的朋友。

他放下筷子，想了一会儿才说：“办法是有，可是，也不是十分保险的。你知道，我其实只是在装疯卖傻，但为了报仇，我是把命豁出去的。”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坦然地看着他。

疯子手捧着一杯热水，很心平气和地似乎在劝我不要跟他出去一样：“可你不一样，虽然今天差点也死了，但到底还活着，而且，也跟村长他们没有已经产生了的深仇大恨，如果真的跟着我夜半出门，万一出了问题，那就真成问题了。”

是啊，按说村长要杀死我，那是因为我挡住了他做某件事情的道路，如果我永远不再回到这个村子，或许除了高跟鞋，他再没有一定要杀死我的理由。

从这方面来说，逃了一命的我，不应该冒险再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