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早餐，应该都是很简单的，至少村长家是这样。

馒头，稀饭，咸菜，还有俩鸡蛋。

不过，胜在味道不错，我比平时多吃了一点，村长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在农村，上谁家做客不好好吃饭，人家会以为你对他们家做饭的人有意见，或者认为你嫌弃农村人脏。

放下碗筷，我居然出了一头的汗，村长家的两个儿子看着我笑，小儿子憨憨地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吃农家饭能吃出一头汗的，不赖。”

那就是还有第一个喽？

却不知他是谁，有机会一定要好好交流。

吃完饭，也才到九点多，我从车后备箱里取出祭品，正要取镰刀之类的工具，站旁边看着的村长老婆建议我说：“上坟哪有用你这些生冷东西当祭品的，味道都没有，这让死了的人怎么知道到底吃出了啥味？”

我一想也是，不过，我只是个代理扫墓人，人家亲人都不嫌弃这些假模假式的祭品，难不成我还得自掏腰包给弄好祭品去？

于是无奈笑笑，道：“没办法的事情，这上坟都能找人代替，就更不用说祭品了。”

村长老婆很勤快，摆摆手道：“没看到就算了，看到了，看不下去。这么着吧，这些东西，你留着拿回去送人也好，自己吃也好，就别往坟上带了，我去做点给你。”

我忙要取钱给他，村长老婆摇着手：“那不至于，那不至于，就点子祭品，不值当钱。”

我忙道：“要是换的话，估计都得换，这次给上的坟可不少，哪能不算钱呢。”

村长老婆左右不要，我又态度十分坚决的要给，正争执呢，村长从院里出来，看了看我手里捏着的几张红票子，背着手道：“不用那么多，你给我大孙子大孙女两百，叫他们去村里的粮油店那买点子东西，加工费就不收你的了，看你以后也是个常来的主儿。”

我挠挠头，招手叫站在门口看着我一个劲乐的几个孩子过来，总共给了四百块钱，村长脸一沉，我忙道：“用得了用不了两说，就当给孩子们跑腿的报答了，买点小零嘴什么的，东西不贵，就我一点心意。”

村长这才露出点笑脸，拿烟锅袋指着我点了点，说：“那这还成，你可不能小看了咱们庄稼人的志气。”

我也笑道：“村长叔，我也是个庄稼人啊，至今户口还在老家呢，根正苗红的农民啊。”

几个孩子一看，顿时欢呼一声撒腿跑了，看来，他们对村里小卖铺中那点行当了解的很，这一趟跑下来，他们是有油水可捞的。

听我家也是农村的，村长和我亲近了许多，两人就蹲在门口闲聊，从庄稼说到化肥，从种子说到转基因。

村长气愤地骂道：“洋人一个劲不吃的东西，反倒要叫咱们一个劲的吃，这帮子洋鬼子，没一个安好心的。”

我很赞成他的观点，附和道：“可不是，百年前洋人祸害咱们没够，现在不想方设法又回来祸害了么。”

东拉西扯的说着呢正，几个孩子手里拎的，两人抬的，居然弄了足足有我半个月吃的蔬菜瓜果回来，还有个手里拎着一挂肉，难道农村的物价便宜到这个份上了？

当厨房里做好了足够今天祭祀的三五份祭品，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半。

村长找了个背篓，把祭品一股脑都装了进去，绕着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够用了，你要快点的话，赶中午回来吃饭，应该能给烧完六七个坟的纸了。”

带着祭品，手里一刻不离拎着镰刀多功能铲，我才离开村长家没多远，村长家穿来小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以及村长的两个儿子暴跳如雷的骂声：“小兔崽子，还翻了天了，点儿大的人，敢偷偷买酒喝，别跑，打不死你们——”

我不禁哑然失笑，又不禁茫然了。

这么充满正常人家生活气息的人家，怎么会有昨夜魅影重重窗外窥伺的那一幕？是我眼花了，做梦了，还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从村路走上熟悉的偏僻荒凉的上山路，路上还留着上次我和夏小洋开飞车留下的车辙痕迹。在钟馗庙前，我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她，也不知她到底在哪，现在还好吗。

这时，钟馗庙里窸窸窣窣传来轻微的响动，我没在意——高跟鞋再狂妄，总不敢钻到钟馗的法眼之下去隐藏吧？

可我还是抬头认真看了会天气，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的，应该是个晴朗的日子。

可再看看不远处的山脚就开始的深山老林，以及山林中山腰处隐约可见的乱坟，心里又阴霾了起来。

她也怕太强烈的阳光，可山林里到处都是树荫，太阳照射不到，对她而言简直就是跟黑夜没分别的好地方啊。

硬着头皮，我一边给自己壮胆哼着小调，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往山林里走去。

就在山林边缘，我心有所感，陡然整个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我感觉，就在我的背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

想了想，我在小路边上找了块石头坐下，拿出手机来。

应该给老赵打个电话，把祭品换了的事情跟他说一下。

老赵那边特别安静，简直就彷佛他也在这深山老林乱坟岗的地方一样。

我把换祭品的事情跟他一说，他显得十分高兴，夸奖道：“小王，你不错啊，看来，开出租你是个好手，做这代理扫墓人那也不差啊。咱们公司啊，代理扫墓人可不少，但是从来没人这么为客户考虑过。”

又花钱了，还能不落个表扬？听见这句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份工作可是跟鬼打交道的！

我稀奇的不行。

老赵也不知道是猜到了我的所想，还是有感而发：“咱们公司，其实代理扫墓才是最基本的工作，这些年来，客户给我们的回馈倒不差，但从没说过我们考虑的更人情味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你这一下给我点醒了嘛。你就放手去干吧，客户给咱们的报酬不低，平均下来每个坟头给人家好好收拾一下也绰绰有余，就这么干吧，你估摸一个大概的花销，村里没发票，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到你回来之后，找我口头报销一下就行。”

这么好？

突然，我想起一个问题：“代理扫墓的客户，真的都不在乎花大价钱吗？要知道，乱坟岗里埋葬着的，绝大部分可都不是富贵人家的死者啊！”

难道，公司在扫墓这方面的收入，居然是死人提供的？

挂断电话，我疑窦丛生。

我可不相信有亲人埋在这乱坟岗里的客户，一个个都是大富大贵的家伙，除了怀疑这乱葬岗别有隐情，我只能把原因往灵异的方向上靠。

都是高跟鞋惹的，不然，我哪能凡事都不由自主往那方面想啊！

坐着抽了一支烟，我这才晃晃悠悠钻入了树荫，快步往山腰里走去。

到了山腰，坟墓便开始往无边无际的山里蔓延了。

由于这一次要扫的墓很多，我只能挨个往上搜寻，从手机里调出按照死者姓的第一个字母排列的表单，每走过一个坟墓，我就得停下脚步和表单里的名字对照。

这样，我的速度就不得不慢了下来，我不知道把那好几个坟墓都找到，是需要三天，还是三十天。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我才在乱葬岗上找到两个表单里有的坟墓。

拔草，修葺，烧纸，分点祭品放在墓碑前面，工作并不艰难，难的只是找到墓碑。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山风里有滴滴答答的车笛在响，本以为是错觉，仔细一听，还真是有人开车到了山下了。

开出租这些天来，我对基本上常见的车辆也算有了一番了解。

那几声车笛，明显不是一辆车就能有的。

沉闷而粗暴的，那是重量有点偏大的公车卡车之类的车子。其中夹杂的另外几声短促却清脆的声音，分明显示出车本身就很小。

有人组团来扫墓？

我有点错愕，转念一想，自己啐了自己一口：“代理扫墓，那只不过是每年的扫墓大军中的个别例子。虽然这乱坟岗里埋葬的人，很多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请代理扫墓人来烧纸祭祀的，可也还是有些亲戚朋友亲自来给死者上坟的，哪可能千篇一律呢。”

于是我没在加在意，看看祭祀的用品还有大半，想了想，心里道：“既然有人也来上坟烧纸，一会儿这深山老林里也就多了人气了，趁着这个机会，何不再往更甚处走走，如果能一口气把今天要完成的这几座坟墓都给扫了，岂不是省了很多事，以后也不用再往这瘆人的地方跑了？！”

做了这个决定，我就加快了脚步，大概是因为听到属于人类的声音了，胆子一下子大了不少，再没有回头看过——也是凭着感觉，似乎一直盯着我背影，从钟馗庙那里开始到刚才车笛响起之前就一直存在在我周围的眼睛，一下子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