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已经接近尾声,越往南也将越发炎热。胥瑚反坐在马背上,看着马儿尾巴一甩一甩,像荡秋千一样左右晃荡,自己也跟着扭起了腰。
官道上来往之人甚多,尤其在刚出长安的时候,城外除了来来往往的马匹车辆还有寥寥几个送行之人,较之乡里之地一别十里,这座京畿大城连人情都显得淡薄许多,只有忙碌奔波而不见离别之苦,看得人也变得心浮气躁。
胥瑚出了长安才知道长安城竟是如此繁华,冬天进城尚且感觉不到,一到春末夏初,无论何种目的的人都会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将城外道上堵得水泄不通,迫得他们不得不下马前行,在人群中钻空子。
胥瑚原本以为顾枫会带着她快马加鞭往江南疾驰,哪知到了路上才知他根本就不急不慢,带着她走走停停,尤其遇上当地的奇景异闻都要去探听一二,再将它们记录在纸上。胥瑚每天看他写下的这些东西,就如同进了另一个人间,当真怀疑他是不是能看见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从北向南,风土人情也大大不同。胥瑚头一次进到南方,觉得好些东西当真奇妙,尤其是漫山遍野苍翠欲滴的树木,以及纵横分布的河流溪水,都让她深觉大唐之宽广,山河之恢弘。
然而很多东西也令她十分苦恼,譬如由于太过潮湿,她经常会觉得浑身粘腻不甚舒服,如同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薄薄的水膜。连风里都裹挟着大量水汽,拍在脸上湿乎乎的,如果现在她还涂着那些油彩,怕是整张脸都像墨染宣纸一样分布着一块块青青黑黑的痕迹。
胥瑚为此朝顾枫抱怨过很多次,但顾枫往往让她忍耐,或者干脆一听到就直接快跑两步把她甩在后面,气得胥瑚每每都想掉头回去。
由于顾枫的进程实在太慢,他们二人硬生生磨了一个月才正式进入江南地界。彼时胥瑚已经基本习惯了南方的气候,但就算全身都被水气打透,也不愿扯掉脸上的面纱,让顾枫觉得十分不满。
“我说,这儿真的没人认识你了,你完全没必要遮这么严实,别人看你会觉得很奇怪的。”顾枫转着马头与胥瑚并肩同行,两匹马靠在一起上下颠簸,晃得顾枫有些眼花。
胥瑚则完全不理会顾枫的话,反而将面纱又往上拉了拉,两腿搭在马身上晃晃悠悠地走,指着旁边的河问:“那是什么河?”
顾枫看了一眼胥瑚指的方向,没好气地道:“这么小的水沟,谁知道是什么河?这儿的河多着呢,你要是喜欢,哪天咱们找个筏子去游芦苇荡,怎么样?”
胥瑚瞥着他道:“不找东西了?找不到你连家都回不去,干脆住河里算了。”
说罢,胥瑚一夹马腹,快走几步远离了顾枫。顾枫在后面叹了口气,就像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跟人跑了一样不省心。
这几日两人同吃同住,心中的旖旎半分没有消停,随着相处的日子竟有着越涨越盛之势,然而顾枫不说,胥瑚也不会说,两人彼此僵持着,又在互相诋损中发泄情绪,差点就要分道扬镳。
此刻胥瑚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背上,看着旁边树上掉落的纷纷扬扬的花瓣一脸麻木。
顾枫在前面,将她的缰绳绑在自己手里,两人一个正面看路一个背面赏花,在外人看来反而像一对儿恩爱伴侣。
胥瑚想起之前一直没有问出口的事,转头对顾枫道:“初春时来长安出使的那个西域小国后来怎么样了?原来还听谢公子跟你商量,后来也没什么音讯了。”
顾枫现在双手辛苦,听胥瑚问话艰难地扭过腰,拧着眉头痛苦地道:“后来就回去了呗,盟约肯定是立好了,那公主也留下了,真是可怜啊。”
胥瑚“哦”了一声,又道:“可是我后来还看到不少胡人呢,他们都走了吗?”
顾枫:“做生意的就留下,出使的就回去,他们这种使节都有官职在身的,怎么可能逗留那么久。”
胥瑚点点头不再吭声,顾枫又把腰扭回去,喉中闷哼一声,深觉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以后还是少做比较好,不然容易把腰扭伤。
“驾!让开!快让开!”以胥瑚的角度,看到远处道路的尽头忽然出现几个瞤动的小黑点,很快那些黑点变得越来越大,变成几个纵马驰骋的人,一边奔跑一边驱赶两侧人群。
“什么情况?”胥瑚赶紧翻身坐好,拽着顾枫的衣服让他往旁边靠。
顾枫刚把两匹马赶到路边,那群人就一阵风般从旁掠过,带起沙尘扬了他们一身。
“……”胥瑚被沙子糊了一脸,立刻就炸了毛,瞪着他们要骂,就被一边转过身的顾枫紧紧捂住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顾枫看他们走远了,这才把胥瑚放开。胥瑚将怒火转移到顾枫身上,顾枫马上趁她发火前开了口:“停!你看到他们的衣服了吗,穿的全是官府,我怀疑是跟咱们一样从长安来的,只不过他们是加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胥瑚愣愣地被他说服了,点着头看那些官兵离开的方向,道:“是啊,这么急,什么事呢?”
顾枫轻轻呼出口气。这些结论都是他猜的,半点都不确定,但是谅胥瑚也不会那么多心。不管人家是不是加急,总归民不与官斗,万一还没进城就进牢里了也太得不偿失了。
胥瑚拍掉身上的土,又将身子转了回去,惬意地折下一枝柳条跟着马尾的频率一起晃。她的样子就像一只慵懒的猫,脾气又大又难伺候,天天被太阳一照就开始打瞌睡,要不是长得真的很漂亮……顾枫咽了次口水,喉结随着一起上下滚动——确实更像猫了。
胥瑚对顾枫看她的眼神一点都没察觉到,径自在马上左摇右摆。但是只要她一动,马就会被带着一起晃,连同顾枫一起在路上蛇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