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像一棵行将就木的枯树，腰背前躬，带着垂老与无力，仿佛只消稍稍一碰就会倒地破碎，随风而逝。

他的眼珠浑浊苍白，望着远方的胥瑚似要盈出热泪，然而身体却难以向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她，脚步凝滞原地，有些惊恐又有些期待，不知如何是好。

胥瑚愣愣地站在墙边，眼中满是那个苍老的身影。久别重逢的喜悦并没有出现在他们之间，她不肯迈出脚步，心里就像有一堵巨大的墙横亘在两人中间，只消对望一眼，就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心中情绪难宁。

胥瑚不想过去，但身前是他，身后又是那个在馄饨摊上吃饭的女人，此刻身处两难之境，进退难以抉择。

“瑚……瑚儿。”老人声音微弱，满布青筋的手艰难地抬起，遥遥伸向远方的胥瑚。

胥瑚完全没有听见这句呼唤，她看见老人的动作似是想唤她过去，心里的斗争就变得更加剧烈，一边是对素未谋面父亲的欣喜，另一面又充斥着强烈的憎恨。矛盾的情绪在她脑内交织，让她不自觉地紧紧攥起拳头，甚要掐进肉里。

怎么办？再这么拖下去迟早要被弄回去。胥瑚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馄饨摊，那女人不知道啥时候走了，视线里再没有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她咬咬牙，望着远处的老人，作了一揖，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胥瑚甚至没有听到身后有没有人追赶，就这么飞奔而出，耳中只有周围被带起的喧嚣的风声。周围行人看见这个夺路狂奔的女子纷纷避让，生怕把自己撞个跟头，随后又盯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胥瑚毫不犹豫地往春越楼的方向跑，进去以后擦着小二的侧身“蹭”一下闪了进去，还不等别人看清就“噔噔噔”跑上了楼。

尽管别人不认识，但账房还是认得胥瑚的，他见胥瑚这么焦急，立刻看了眼来路，然而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追她，不由得疑惑起来。

他赶紧叮嘱了一下身旁的小厮，悄身去书阁找谢昶。

胥瑚上了二楼以后才放下心，喘着粗气靠在楼阁的木框上，一边擦汗一边拍胸，结果顺手擦下来一把油彩。

“……”怎么把这个忘了？胥瑚赶紧停下犯错的手，踉踉跄跄地往里走。到最里面时，她看了眼左右，果断左转，进了顾枫第一次带她来的雅间。

春越楼虽然生意兴隆，但二楼的雅间显然是没那么多人，连胥瑚闹那么大动静都没人出来看一眼，看来还真是身份不凡的人才能被请上来。

胥瑚坐在桌边，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清冽的茶水沏进茶盏，将茶叶打着旋儿冲开，幽幽茶香沁入肺腑，令胥瑚一下就平复下心情，贪婪地吸吮茶水的清香。

胥瑚坐在这儿喝茶，知道一会儿谢昶就会跑来找她。虽然过了这么久，自己能找的人却只有谢昶，她连顾枫住哪儿都不知道。

谢昶果不其然快步来到雅间。胥瑚微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谢昶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坐下。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谢昶端坐桌边，突然看见胥瑚面纱下几抹不自然的黑色痕迹，氤氲着在她脸上漫开。

胥瑚没注意谢昶的眼神，正在思考怎么回答他。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隐瞒一些原因，于是干脆编了个谎：“刚刚我被那个那天跟踪我和顾公子的人再次跟上了，我为了摆脱她绕着大街转，不小心转到了镇国将军府前，撞上了他们小姐，就被护卫追了好几条街，差点当成刺客给抓回去。”

“？”谢昶听了她一连串经历，反而更加疑惑，道：“你这么一会儿就碰到了这么多事？那那个跟踪你的人呢，甩掉了吗？”

胥瑚“嗯”了一声，道：“我在被那些守卫追之前就看不见她了，应该是甩掉了吧。”

谢昶心想这跟踪的水平真差，居然一路都能被胥瑚看见，想必不是个什么想要她命的。然而他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明白，又觉得胥瑚看起来有点犹豫，像是有什么话没说，于是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温和地道：“既然姑娘现在没有危险了，不如就在这儿再等会儿，我去找顾兄过来送你回去。”

胥瑚突然一怔，不自然地道：“为……为什么找他来？”

谢昶道：“在下今天实在有很多事，没法亲自送姑娘回去，还请姑娘见谅。但姑娘今天又经历了这么多，在下认为还是找顾兄来送你比较稳妥。”

胥瑚只好愣愣地点点头。谢昶起身告辞，又剩了胥瑚一个留在房里。

胥瑚想想等会儿顾枫要过来接她，突然心里一阵悸动，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脸。

那天，他看见了这张脸，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看见这张脸。胥瑚心里乐得不行，但是又不禁苦恼起来。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他已经了解自己很多了，连那种秘密都知道，再深的还是不要告诉了吧。

胥瑚犹豫了一会儿，想想自己似乎除了顾枫去过哪儿以外，完全不了解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经历过什么，爱过谁，她一无所知，甚至连被他带来吃饭时与谢昶讨论的事都没听他再说过。

如果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他，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胥瑚叹了口气，还是继续瞒着吧，如果自己以后躲着那些人未必就会被发现。

胥瑚坐在凳子上等了一个时辰，顾枫就来了。他匆匆忙忙地跑上楼，原本以为胥瑚受到惊吓后会像只小鹿一样乖巧柔弱的等他保护，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她磕着瓜子吃着桂花糕一脸享受。

“……”顾枫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大概是认错人了，刚想走出去再看看，就听见胥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站着干什么呀快来一起吃。”

顾枫无奈走了进去坐在她对面。胥瑚吃了半盘桂花糕，旁边还堆着一小堆儿瓜子皮，完全看不出被人追了许久的样子，简直不能更松快。

现在出去当不认识她的话，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