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明平时倒是很有主子的气焰，然而只要一惹得施展生气，二人之间的主仆身份就会跟被掉过来了一样，被骂的跟儿子一样都不敢还嘴都是平常事。

大概是小时候施展总是代替沈老爷子毫不手软的教育他，时间久了对施展的畏惧都已经浸透在骨子里洗不掉了。

“你这么厉害！那你还求我做什么？一开始逼他签了不就好了？你就算是对他说昂格尔已经拿钱跑了再逼他签了也好啊！你就这么叫他签了叫袁清以后怎么心甘情愿的跟着你？跟你隔三差五的闹吗？你这样以后还有时间管沈家的产业？”

“我当时没想到……一生气就……而且我已经对他说了签完之后就把那个昂格尔给放出去了……”

虽然他没把人给放出去。

“你连一个袁清都搞不定，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的看着你……”施展的话说道一半觉得自己有些过，又立马转移了话题说道：“你想想看，你若是逼着他叫他不情不愿的签了，袁清心里对昂格尔还不死心，他会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跟着你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沈清明仰头瘫在座位上说道：“我这不是逼都逼了吗……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到底怎么样才能叫他忘了那个毛人跟我好好的过日子啊……”

“你……”施展被他气得实在说不出话，肚子里的火消化了许久之后才扶了扶额头继续说道：“你去跟他说……昂格尔已经拿着你给他的钱跑了……我去再接着劝一下牢里的那个，叫他写封道别信给袁清……”

“袁清我肯定会去哄的，可是牢里的那个……他真的能保证离开之后再也不会来找袁清吗？”

沈清明一边说着，一边将瘫在椅子上的身体坐正了，对施展说道：“当初我明明把他辞了，可是他还是找上来把袁清给夺走了……我这次若是真的再把他给放了，他真的会老老实实的不再骚扰袁清吗？”

“那您的意思是什么？”施展看着沈清明难得再正经起来的模样，他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他还是想要开口确认。

沈清明不加任何掩饰的回答道：“我在想要不要杀了他。”

沈家的主子从来不喜欢一堆下人跟着自己，所以此时此刻正堂里除了施展跟他本人之外谁都没有，两个人沉默着，直到施展开口劝阻他：“如果是您杀了他，假如有一天袁清知道了，你们之间就只有恨了。”

施展深知这点。

“我知道若是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也知道是他救了袁清，我也不想当个忘恩负义的人……可是他还活着叫我实在没有安全感。”沈清明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托着脸颊说道：“我真的是怕极了，我真的是怕极了被抛弃的感觉了……你明白吗施展……”

施展看着此时此刻坐在沈家正座上的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小小的一屁孩，一见到自己就哭的满脸眼泪鼻涕。

他一直认为沈清明是干净的，干净到一尘不染。自从他继承了沈家家主的位子起自己就为他抗下了所有本该由家主自己所背负的黑暗，他为沈清明撑下了所有的乌云阴霾，尽可能的把最干净的留给他。

然而这个一直活在自己保护下，本来应该一尘不染洁白无瑕的沈清明，此时此刻正在用一副无比平常的口气向自己诉说着自己一直不想叫他背负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沈清明真的长大了……还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施展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他，此时此刻心里只有自责。

以及对沈老爷子的懊悔，到底还是自己太无能，没有把他的儿子给保护好。

“袁清不是都已经把纳妾书给签了吗，先缓缓看到时候……”

施展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沈清明就打断他道：“不会连你都要为那个人求情吧？”

他的话叫施展感到痛心，自己哪里是在为牢里的那个人说情，他只是不愿意沈清明的手上沾满脏污，他不愿意叫沈老爷子的宝贝儿子亲手处理这样的事情。

“我不是在为他求情，我只是在为了你考虑。”

“是吗……” 沈清明喃喃道：“我知道你是我爹最信得过的人，也是我信得过的人，我一直拿你当做大哥……”

施展沉默。

“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一定知道我有多喜欢袁清的吧？”

施展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自己从小看着沈清明跟袁清一起长大，起初看着他对待袁清就像是在对待一只宠物，饲养，照顾，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渐渐的他开始不愿意袁清给其他人来往，甚至包括自己。像是私有的物品一样，一直放在身边观赏收藏。

施展知道沈清明对袁清大概是又一股叫做喜欢的情绪在里面，只是他那时候还没意识到这种感情本就是畸形的，不应该存在的。

沈老爷子确实是一个顶尖的商人，顶尖的政治者，却算不上是一个成功的父亲。

他深爱自己的正妻跟独生子，却不知道如何去关爱他们，直到辜负了正妻使得她郁郁而终，加上对夫人的歉意跟亏欠他便更加娇惯宠爱沈清明。

仅仅是最好的教书先生跟衣食住行，大把大把的银票只要不赌博就随他去花。

沈清明在父亲的爱里长大，却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爱，更不知道去如何爱别人。

纸包不住火，直到袁清跟沈清明说清了心意的那一天起，两个人的畸形感情才开始相互真正的爆发了。

犹如是沙漠里饥渴的人终于品尝到了一口泉水，一直都渴望爱的人被自己的所有物表白了，原本就存在的感情犹如幼小的植物那般接触到了阳光跟水贪婪的吸吮疯长。

若是当初沈清明脑袋够用直接回应了袁清的感情，他们现在大概就是另一幅光景。

只可惜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买。

“你是不是觉得我开始变得心狠手辣？”沈清明又主动开口道：“我没有办法，我一直拿你当做大哥，我爹死了之后也就只能依靠你。你也看着我俩长大，你希望我俩走到一起的吧……”

施展犹豫了一番后回答道：“只要庄主的命令，我都会去完成……”

“我想要叫那个昂格尔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我跟袁清的世界里消失……”

“……”施展又犹豫了，随后看诊沈清明望着自己的那双捂住的眼睛回答道：“毕竟当年若不是他，袁清就活不到现在……所以给再他个机会吧。”

施展像是在为昂格尔求情，实际上确实在为沈清明他自己求情。

杀人这种脏事情，若是有第一次，那就再也干净不了了……

他稳住了沈清明，给昂格尔争取了活着的机会后又一次来到了沈家牢房。

“考虑的怎么样？拿着钱离开吧，这样对你们两个人都好……”

昂格尔这次没有刻意的来到围栏边，施展担心他想不开，继续劝道：“至少……袁清跟在沈清明身边，会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过的好些……”

“我想明白了。”坐在牢房墙角的昂格尔对施展说道：“若是袁清他摆着大富大贵非得要跟我过苦日子，我就因为一点钱财就要把他给抛弃，那我岂不是就太不男人了？”

“别意气用事，至少你只要写封书信后拿钱走人，你们两个人就谁都不会受伤！”施展有些着急迫，一旦昂格尔不同意沈清明的条件，事情就会很是难办，他的语气不再是像往日那样平静。

“我没有意气用事，我师傅跟我说过草原上的男人就是要重情重义，更何况……我真的很想再跟他回到草原上去……”

昂格尔一边说着，手里一边把完着小小的石，似乎对自己的危机毫不在意。

“无论会发生什么，你都不后悔？”施展攥紧了拳头，这是他最后的询问，也是昂格尔最后的机会。

那人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他把手中的两颗石子高高扔起，再用手掌接住。

看了许久之后才说道：“不后悔。”

沈清明是看着施展往外院那边走的，那个人不管是生是死只有有施展去管就够了，他不愿意去见那个把袁清的从自己身边偷走了的人，所以把昂格尔关到沈家大牢之后他也没去亲眼看过一次，更何况袁清刚刚被他逼着在纳妾书上按了指印。

他知道短时间内他也不会想看到自己了，便叫那个中院的方桃带着沈宝儿一起回到了内院。叫方桃照顾袁清跟沈宝儿的衣食起居，顺便还能叫袁清跟沈宝儿多亲近一下，省着沈宝儿长大之后以后两个人关系不好又跟他娘似得故技重施。

沈清明不担心方桃跟袁清的关系，他知道袁清不喜欢女人，比起找个小厮去看着他还是拍个有主又本分的女人更放心些。

“去叫那个方桃好好劝劝他。”沈清明难得的拿起了账本对着一旁的赵天说道：“只要能叫袁清能愿意主动见我，她要什么我就赏给她什么。”

赵天是袁清走后沈清明新调到自己身边来的长随，跟袁清长得有几分相似，平时说话也直白。

站在一旁的赵天为他扇着扇子，心想那事儿给闹得沈家上下人尽皆知，是个男人就不可能这么快的就消气啊。

不自尽保住颜面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指望着几天就能消气，但是他话再直白也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否则是长了十个屁股都不够开花的。

但是主子开口他也只能回应道：“自从小桃姑娘被派到袁……”

小厮本想继续跟以前一样叫袁管事，但是现在都已经是自己主子名义上的男妾了，叫管事也不大合适，对一个男人以夫人相称又太对头，他只能暂时先把称呼略过去能不叫就不叫，继续说:”被派过去之后那个院的门就一直关着……除了吃食都是下人们送到门口之外平时也不叫我们这些人进去啊……”

沈清明听到眼珠一动，问道：“他还把自己给关起来了？”

“或许只是想安静些镇子吧，毕竟这段时间沈家的风声有点乱……”

沈清明听后思索了一会，又去问小厮：“下人们私下里都在传什么？”

“这……”

他看着这赵天着小厮欲言又止的表情，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沈家人多，人多起来下人们不好管教，风气难免杂乱的很。

“叫你说就说出来，说出来我也不难为你。”

这小厮鼓足了胆子对沈清明说道：“我说出来了您可别生气……”

“快点说……”他有些按耐不住。

“有些人说袁……袁管事勾引您……也有人说您……说您……”

“说我强取豪夺？还是强抢民男？”

赵天挠了挠头，对沈清明说道：“也没有……那么难听吧……”

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喜怒无常，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拉下去打一顿屁股，听那帮老人说起过沈庄主喜怒无常的毛病以前还没有这么严重，自从袁管事跑了之后就越发阴晴不定了。

“爱说什么就叫他们说什么去，等哪天心情不好了再随便抓几个平日里嘴巴难听的把他们的嘴给缝起来……”

沈清明的语气不温不火，好像是在跟赵天讨论棉花的价钱是不是要比麻线的价钱贵很多。赵天直挺挺的站在沈清明的身后扇扇子，冷汗直流，生怕他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来了火气拿自己开涮，他看着沈清明看似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直骂自己多嘴。

“跟那个叫做小桃的丫鬟说说……”

沈清明又开始坐不住，对着身边的找天说道：“劝好了有赏，劝不好就罚她的例钱。”

他知道袁清心疼那个方桃心疼的紧，这点叫沈清明嫉妒的不行，袁清跟他实在是闹了太久叫沈清明实在没有太多耐心了，既然牢里的那个筹码现在用不了，那就用用这个方桃吧。

“赶紧叫她想想办法叫袁清的心情好一点，我这几天就要去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