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娜和侍女们已经换上了中原的服饰，长而卷的头发已经挽了起来，妆容也变得淡了许多，如果不是那高挺的鼻梁和深眼窝，从背后看就已和中原女子没什么区别了。

祁言拉着麦娜的手走了进来，笑道，“麦娜，你如今当真是中原的媳妇样子了。”

麦娜低了低头，害羞道，“长生他…喜欢这样的装扮。”

“那…太子对你还好吗？”祁言问道。

“他，”麦娜自嘲一笑，“一如往常，也就那样。”

祁言有些无言。

看着祁言的表情，麦娜自顾自坐了下来，“坐，我最近新学了斟茶技术，给你斟一壶，你尝尝可好？”

“好。”祁言在麦娜旁边坐下，闻到她身上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其实，麦娜一直都知道，麦娜对长生就是一厢情愿，可是为了他，麦娜愿意付出，愿意改变，他喜欢什么，麦娜就去学，他喜欢的东西，麦娜都要有。”麦娜有模有样的斟茶，将一杯递给了祁言。

祁言抿了一口，笑道，“还不错，看来你是用心学了。”

“是啊，”麦娜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长生说京城的贵族小姐们都会斟茶，字画，绣花，投壶，礼数周全，孝敬爹娘，像祁言你，从小就学，十多年的功底在这里，而麦娜，只能起早贪黑，从现在开始赶紧学。”

“或许，你不必为了他如此。”祁言皱眉。

“长生喜欢这样的，麦娜愿意变成这样的。”麦娜说罢，笑了笑，“差点忘了正事，这次麦娜专门来，是来给你道别的。”

“道别？你去哪？”

“皇帝的圣旨已经下来了，父王却不是很同意麦娜嫁给太子，一来麦娜要回去试着说服父王，再者，西域的女儿要远嫁，总得先回一趟娘家，争取尽快，麦娜带着父王再回来举办婚礼。”

祁言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好。”笑着拍了拍麦娜肩膀，“等着，我给你个好东西。”

起身在梳洗奁里拿了个小荷包，“给，闻闻看。”

“哇，这个味道好好闻，麦娜好喜欢！”麦娜嗅了好几次，赶紧挂在了腰间。

“这叫苏合香，是苏合香树所分泌提炼，配以清晨朝露，再在日头晾晒成块，研磨成粉，最终装入荷包，长期佩戴，日久弥香，一年才能酿成三包，这是今年最后一包了，送你了~”

麦娜一把抱住祁言，“早就听闻过苏合香，珍贵的很，最后一包都送我了，谢谢你，祁言！”

“麦娜，你什么时候出发，我送送你。”

“不用送了，午后就要出发了，回去收拾收拾就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回来，给你多带点好吃的瓜果。”麦娜笑容灿烂。

看着麦娜坚定的眼神，祁言嘴上应着，心中却有了打算。

午后，京城郊外，两辆极为低调的马车停着，护送的侍卫队在一旁站着，马车里的麦娜不断掀开帘子往城门的方向看着。

“公主，走吧，太子他，公务繁忙，怕是不会来了。”侍女在一旁用家乡话说道。

麦娜眼中含着泪，坚持不懈的看着，却是空空如也。

突然，马车被敲了三声，麦娜开心的再次掀开帘子，却看见一张明亮的笑颜。

“祁言？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们未来的太子妃架子这么大，说不让送就不能来送呀~”

两人又拥抱在一块，“祁言，你是唯一一个来送我的，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依依不舍半天，终于祁言还是看着马车飞驰而去，留下一番风尘。

“回去吧，小姐，这里风尘好大。”小诺揉着眼睛说道。

“嗯。”祁言低低应了一声，转身。

远远的看到高大的橡树下一抹淡蓝的瘦削身影，是顾大人。

“顾大人。”祁言唤了声，情绪不高。

“你要嫁给慕北逸？”

顾卿书今日不同往日般清风化雨，上来便开门见山。

“是呀。”祁言心中纳闷，他专门来就是为了问这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祁言莫名好笑，“他…怎么说对我也挺好的，长得也挺帅的…”

顾卿书却是严肃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啊。”

两人走到稍远处，顾大人环顾四周无人后，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方道，“有一件事，我本想瞒你一辈子，换你一生喜乐无忧，如今，我反悔了。”

祁言一脸狐疑的望着他。

“言儿，我只问你一句，曾经的失忆，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听到“失忆”二字，祁言心中一惊，上前一步，“我想知道，顾大人烦请知无不言！”

“如果有别的选择，我都不会告诉你，但是，此事事关重大，更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要嫁给慕北逸。”

祁言更上前，盯着顾卿书眼睛中自己的倒影。

“为何？”

“言儿，或许我说的话，你现在很难相信，但我只能选择告诉你。你，同北冥有仇，你的失忆也是因为慕北逸，因为他们不想让你记得一些事情。”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当初在青城派的时候，我也在！”顾卿书越说越激动，转过身喘着粗气试图平静下来。

“我…去过青城派？”

“是的，你可曾想过，那夜你为何跑着就能追上黑衣人？因为你有青城派轻功的底子在，虽然后面发生了很复杂的事情，你武功尽失，但是，”顾卿书眼睛有些泛着血丝，“你跟北冥有仇，他是北冥的王，你们生来势不两立。”

祁言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

“还有一事，那日长安殿上，你可知道为何萨满会要求你将手放在水晶球上，难道只是单纯测吉凶这么简单？”

“我年少时读过相关书籍，水晶球根本不是如此用途！而那夜我专门去藏书阁印证时，却发现那本书被撕去了重要的几页，你可曾想过为何？”

“顾大人…我，我想你是想多了…”

“那夜后，卿书动用青城派和江湖人士细细查了，”顾卿书轻笑一声，“慕北逸，年少便中了一种叫‘湘冥’的奇异蛊毒，而你的血，便是解毒的药引。”

祁言瞬间感觉如鲠在喉，像是鱼刺卡在了咽喉，与慕北逸的过往相处画面不断闪现在眼前。

第一次，在怡春院，她的嘴唇被划破了，慕北逸突然就像疯了一般吻上来。

难道他那日只是毒发，从来都不是他喜欢她，而是她的血对他的天然吸引？

祁言心中一阵发凉。

顾卿书低头看了她三秒，道：“慕北逸是真心的对你好吗，喜欢爱护你吗，没有别的目的吗，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第五十六章 你以为所有男人都跟你家那位似的那么洁身自好

傍晚的夕阳泛着紫色的亮光，云朵厚厚叠着，几缕清风不时吹来。

莫祁言呆滞的盯着铜镜里目光潋滟的自己，梅娘用玉梳梳着她乌黑的长发，然后手巧的挽起来一个云髻，又轻轻描着眉。

“小姐，有心事？”

从城门口回来后，莫祁言的耳边一直回响着顾卿书的话。

“慕北逸是真心的对你好吗，喜欢爱护你吗？”

“没有别的目的吗？”

“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小姐？小姐？”梅娘停下了手，歪头看她。

“啊…没什么…”祁言回过神来，“梅娘，你说慕北逸为什么要娶我，还为我放弃了这次北伐战争的全部战利。”

“梅娘不知，”梅娘摇了摇头，“但是，梅娘知道，每次小姐见了北冥王，都会笑的很开心，那是发自内心的。”

“发自内心的…”祁言小声读着。

“其实，最要紧的是一点，小姐可喜欢他？”

“我…我不知道。”

“自古以来，皇宫里的公主、郡主大多婚姻不幸，多沦为政治的交易，或许是皇帝为了笼络臣子，或许是为了和亲平息战争，但是通常自己没得选。”

梅娘又开始梳起头发来，“而依梅娘看，小姐幸福许多，还有皇后娘娘为你谋划，梅娘以为，皇后娘娘不会错。”

祁言想起那日皇后坚定的眼神，“言儿，你的未来无限光明，你既已钓到了金龟婿，便要好好珍惜，北冥王为了你放弃了此次大梁所有割让战利，他也肯舍命去救落水的你，他对你是认真的，本宫看人一向很准，他便是你的良人。”

“本宫一向看人很准，他便是你的良人。”

“小姐可是身体不适，不如梅娘去回了沉香楼，今晚答蟹宴先不去了？”

“不，我要去。”祁言抿了抿嘴。

沉香楼，人满为患。

大堂里一片欢声笑语，莺歌燕舞，玉液湖上的几艘画舫挂上了大红色帷帘和彩练，晕黄的灯光连着排布，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大堂中央有舞女跳着彩带舞，旋转上升，露着小蛮腰和脖颈，清一色画着飞烟妆，画舫外一排琵琶女唱着小曲，当真温柔的诱惑。

莫祁言在人群中走过，只见飞烟在走廊的尽头等着，一手扶梯，嘴角上扬。

“走，备了最好的座。”飞烟挽住祁言。

几人坐在二楼最好的观景位，这个位置看舞台上的表演最好，同时，一圈上座和大厅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萧长生和几个舞女在二层上座坐着，看到莫祁言之后陡然一惊，目光便停留了下来。

“呸，麦娜下午刚走，也不去送行，晚上就来这里找乐子。”祁言暗淬一声。

飞烟轻笑一声，“男人嘛，都这样，你以为所有男人都跟你家那位似的那么洁身自好？”

说完还轻拍了一下祁言的肩膀。

说到慕北逸，莫祁言心颤了一下。

“咦，看那人，北冥人装束，是北冥人？”飞烟指了指远处偏角的几人。

祁言望过去，这几人像是侍从一样，身后有一个暗影，祁言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角落里坐着的，不就是北冥的萨满？

“萨满，他怎么会来？”祁言问出声来。

“萨满？！”飞烟睁了睁眼睛，“北冥的萨满，位高权重，轻易不出北冥，这番来中原，怕是有极要紧的大事。”

“祁言，”飞烟换了个姿势，搂住祁言，一副大哥的样子，“你将来要嫁去北冥，这个萨满你可得好好笼络他，有了他的支持，你在北冥必然顺风顺水，否则，有你烦的了。”

祁言望过去，看不清萨满的神色。

“呵，你前未婚夫过来了。”飞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祁言刚回过头，便看见萧长生独自带着酒壶走了过来，“郡主，赏脸喝一杯？”

“我不喝酒。”祁言将酒杯推了出去。

“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你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退婚与我，然后嫁给北冥王，甚至不惜把麦娜安排给我。”萧长生苦笑一声。

“你错了，”祁言仰头，“麦娜是死心塌地的喜欢你，请你对她好一点，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失去了才珍惜？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失去了你，所以格外珍惜你。”萧长生将酒杯又推了过来，“喝了这杯，我们一刀两断。”

“你想多了，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本来也没什么私情，本郡主也没有这个必要，非得喝你这杯酒。”祁言浅笑一声，“宴会马上开始，还请太子殿下尽快回到你的位置。”

“莫祁言，你以为他堂堂北冥王何苦要娶你一个中原女子？北冥可是战胜方，他可是胜利者。你姑姑那么宝贝你，现在皇后又当宠，把你押在北冥，还怕治不了中原？”

祁言心中发慌，还强撑道，“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本也不是什么郡主，是皇后娘娘垂怜封了个好听的封号罢了，他们要押，还不如押你个太子！”

飞烟眼看两人马上要吵起来，赶忙站了起来挡在二人中间，陪笑道，“太子殿下，今夜不是说话的时机，场合也不太合适，不如卖飞烟个面子，以后飞烟再请您。”

“你好好想想吧你！”萧长生用手指了下祁言，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祁言把脸扭到一边，她心里很清楚，正是因为萧长生的话触动了她，她不确定，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好了好了，他走了，我们不要被他影响，宴会要开始了。”飞烟抚着祁言的背，“我得下去说点什么，你在这里坐一会。”

祁言点了点头，看着飞烟走下楼梯，站上舞台，从容大方的说着答谢的话，还和宾客插科打诨，末了，小二们从后厨端上来一盘盘枫色大螃蟹，香气便扑面而来。

“今个儿，飞烟答谢各位爷们儿小姐，这么些天这么照顾我们沉香楼，特地奉上江南极品蟹子，取个谢意，不要钱不要钱啦，大伙放开了肚子只管吃！”

祁言拿起蟹锤，蟹钳准备开动，刚刚撬开蟹壳，却听得身后一人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说道；“湖阳郡主，萨满大人，不太会使用这些工具，可否请郡主进雅间，教一下我们萨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