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虑中浅浅睡去。

梦里又是宫墙重重的楚宫，我逃不走，亦躲不开，我看到自己游荡在楚王宫的上方，我看到年幼时乾樾爽朗的笑。总是这样，哪怕我知晓自己在做梦，却还是总逃不过这庭院深深的王宫。

……

北苑里居住着许多没有王恩，年华将逝的宫妃。我近些时日尽受长公主刁难了，心中越发烦闷，便带着阿芷随意逛逛。越走越气，这王宫里四处皆是匆匆行走的宫人，他们忙着自己身为奴才要干的活，哪里管我一个世家小姐的心情好坏。心中烦闷，又没个说话排遣的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北苑。

我以前从未来过王宫的北苑，一进入王宫王后派来的嬷嬷便告诉我，这王宫的北苑是原是没什么好玩的，小姐便勿要去那里玩。当时我初入王宫，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越发对北苑好奇起来。我本想问问那嬷嬷为何去不得，可又想起离府时祖母的嘱咐:到宫里万不可对什么都好奇，行事要妥当，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别失了赫兰族的体面。我便又止住了，想着以后一定要弄明白。

想那时阿爹尚未前往边疆，我同长公主的关系正好，一天晚上我便问起，为何这王宫的北苑去不得。

谁知那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让我凑过来，悄悄地说:“我原也不知道，可后来大些便听说那里闹鬼。这宫里原是有些失了父王恩宠的妃子，听说大都迁去了北苑。里面尽是住着些心怀怨气年华衰老的女人，有时常会有死尸抬出来，阴气重，闹鬼也是应该的。”

只记得当时她说到此，我不由的打了个颤，我那时本就小，正是对妖魔鬼怪充满好奇与恐惧的年岭，眼前便不由的出现了一副黑夜鬼怪屋的画面。

她见我害怕，像是受到了鼓励一般，便接着说:“你知晓我大王兄是如何去的吗？”

我看了他一眼，外界皆说王上的大皇子埔一出生便夭折了。

她见我如此看她，便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大王兄不是绍妃的孩子，他原是伺候父王的一宫婢的孩子。父王不知为何，偏偏宠幸了这个宫婢，竟然还放任她生子。咱们楚国本就是极看中嫡庶名分的，更何况是在王宫里。自先祖便传下的规矩，中宫有子后其它嫔妃方才可产子，母后本就身体康健，于女德女修上亦无过错，哪知父王竟瞒着她直到那宫婢产子。这对母后是一个多大的侮辱？母后当即命人把那宫婢扔到北苑了。

父王本就理亏，只得随了母后，却还是暗中命人照料那宫婢。为了掩饰王家这段丑闻，便对外宣称那是邵妃之子，为了留住孩子，父王还对母后许诺以后绝不会让此子威胁到嫡子的王位。”

听她说到这，我越发好奇了，那大皇子非中宫嫡子原是世人皆知之事，后人也猜测那皇子死于王后之手，却没想到里面竟有这般隐情。

见我越发感兴趣，她说的越发起劲来，不过后面的事变就诡异起来。想到这，我赶紧打住了自己的回忆，生怕自己吓到自己。

王宫的北苑我本就没来过，又因为刚才气急走的快，也就没注意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待我想出去的时候，却已找不到来时的路，阿芷亦跟丢了我。我想起关于冷宫的传言，越发害怕起来，便着急找回去的路，哪知越跑越荒凉，越是没有人烟。我着急的大喊:“阿芷，阿芷”

四周空旷，只有我的声音穿过破旧的屋子，穿过残坏的窗疏，最后又变成回音穿回我的耳朵里。我害怕极了，心里暗暗抱怨着阿芷身为我的贴身侍婢，竟然还能把我跟丢，也太不称职了。

我知道这是梦，可我就是醒不过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儿时独闯北苑的事，但那种无助恐惧却很清晰的填满了我的心中。

我看到我变成了长公主口中那个婢女，她苦苦求了看孩子的最后一面，却把他掐死在襁褓之中。我恍惚又回到了我小产时的那一天，我明明闻出了饭菜中的堕胎药，却还是吃下了它。我学着那掐死孩子的宫婢说道:他既然得不到他父亲的祝福，便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我看到那宫婢撞向了墙，她倒下的时候向我看来，我看见她的口型，她说:你会是下一个我。

我在做梦，我知道，可为何她看向我的眼睛那般真实，她说王宫里没有人能得到爱情 。

不不，那一定不会是我的下场。我这般想着，逃也似的飘出了北苑。

我以为我会醒来，可我却看到我在勤政殿里跪着，旁边站着乾樾，不，那是先王。他愤怒的说:“我一定会扫平所有的世家，我绝不会让我的王室后代再受你们世家掣肘了”

我听到我说:“王上，若无我赫兰一族，你以为你能坐稳王位”我听到我倔强而哽咽的声音，那里面藏了身为世家嫡女最大的骄傲。

我看到先王愤怒的脸渐渐靠近，他的手掐上了我的脖子，我看到我依旧飘在楚王宫上，那被掐着脖子的先王后，我的姑姑，她临死之前看向我，她说:王宫里没有爱情，只有算计，你要守好赫兰族，别成了下一个我。

我怎么会成了下一个你呢？我不会成为下一个你的。我尖叫着醒来。

门外守夜的侍婢听见我的叫声，急忙跑来，不是阿芷。由于我惯来有做噩梦的习惯，所以一向是阿芷守夜，我亦习惯了她的服侍。因着梦中我跑进北苑她却没跟着的事儿，我现在还有些恼她，便问道:“阿芷呢？今日怎么是你，不是一向是阿芷服侍的吗？”

那侍婢大抵被我语中的冷冽吓到了，磕磕绊绊的说:“阿芷姐姐今晚不舒服，便遣我来服侍娘娘。”

我亦没想到自己口中的语气竟这般冷冽，揉了揉头，便让那宫婢退下了。

我躺下后便一直想着做的梦，梦里那个女人的话不断回想在耳边:你将会是下一个我，你将会是下一个我……我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不能成为下一个她。我一定要紧紧抓牢自己的权利地位，觉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万事不由己任她人摆布的人。

姑姑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你要守好赫兰族，你要守好赫兰族。

我要守好赫兰族，我这般想着，心中便就暗暗做了决定。

第二日一早，我便派人去请乾樾过来用餐。我把药交与了阿芷，让她把它下在我与乾樾的膳食里。

既然注定了我们的背道而驰，那么，就由我来做这个决断。生不能同欢，那么，我便陪你一起死吧，乾樾。我断不会允许你损害我赫兰一族的，所以我只能听从阿爹的吩咐，将药下在了你的膳食里。不过没关系，我会陪你一起吃，原谅我的自私，乾樾，对不起。

为了让阿爹放松警惕，乾樾在随后的日子里常常宿在我凤鸾殿。便是偶有宠幸其它嫔妃，也都很自觉的吩咐司药局送去了避子汤。

日子转瞬飞逝，乾樾的身体越发不好，于这年腊冬，他吐了血，疾病来势凶猛而猝不及防，扰乱了许多官宦人家的心。

新年的氛围因楚国的一国君上患疾而消逝殆尽，王宫内外皆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乾樾至今无子嗣，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乾樾立宗室子为嗣，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已距我嫁入王宫五载有余。

而我依旧待在自己的凤鸾殿里看着一本阿芷从宫外买来的小话本，里面讲的是前朝的嘉文贵妃。

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前朝的嘉文贵妃最喜茶靡，于是越王便在她满宫里栽种上了茶靡，然而后来越王因疾病去世，嘉文贵妃伤心欲绝，于茶靡丛中自尽而死，她的血染红了茶靡，从此后王宫里的茶靡便都是红的。

和最初一样，我喜欢那红色茶靡的张扬，却不喜欢这凄美的故事。

曾几何时我还是坚定的相信我会拥有一份美好而干净的爱情，一如我矢志不渝的相信我和乾樾会是一个美好的结局。新婚那日他许我的白头偕老还声声在耳，而今未老却已注定此生再无携手的可能。多么讽刺，多么可笑，那年我倔强的哀求阿爹誓要嫁他，我以为嫁与了他便是嫁与了爱情，可现在我发现，爱情只适合年少初出时的美好，也只适合经年风雨后的回首，爱情不适合长相厮守，因为你一旦接近了它就会发现许多事都经不住岁月风沙，亦经不起诸事错杂，而今那份执守的感情只剩下了外人眼中帝后情好的空架子，只有身在局中的我们明白它已有多么千疮百孔。

这两年，陆续有人上书请求王上纳妃，而乾樾却说此生只愿与我相守，甚至连皇嗣都愿从旁系过继而来。明知这是一场梦，里面不定掺杂了多少权谋算计，可我还是愿意傻傻的活在这编织的美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