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自打出宫以后,柳柳就变得十分清闲,在许六被皇后喊去的时候她更是闲的坐我对面捧着脸发呆。

当然了,这着实也不能怨柳柳,毕竟有皇后娘娘在她基本都见不到我,甚至晨起洗漱晚间沐浴都被皇后一手包办,直伺候的我像个瘫痪,但是大将军王威名在外即使柳柳再是京城一霸也不敢在他面前耍横,是以此刻柳柳看着我的目光十分凄婉。

“陛下,您还有一丁点儿九五之尊的威严吗?”柳柳这话说的着实令我汗颜,堂堂皇帝日日被皇后在榻上欺压的无法起身,传出去却是不好听。

“嗯,”我面容严肃很是赞同:“确实没有。”

听见我这话柳柳似乎是觉得策反成功在即,于是赶忙起身快步走到我身前然后,蹲了下来:“那您......”她眼睛带着期许和鼓励扑闪扑闪的似乎有星星,语调也拖长的像个耍计要糖的孩子,就是笑容过于猥琐,让她现在不仅不纯真反而像个人贩子。

“我.....”这样子的柳柳着实罕见,可怜我一边忍笑忍出内伤一边还要学她拖长语调来吊她胃口,待柳柳那一双杏眼都已经笑得弯了起来后我才瞬间换了表情温柔道:“没有挺好,省的累。”

看见翻脸比翻书快的柳柳目含鄙夷满脸不忍直视我依旧笑容灿烂,但我心里却也是叫苦不迭,我何尝没有欺身压皇后的打算,但是由于性别这一块被卡的太死又加上实力悬殊太大,我也就迟迟无法付出行动,但是皇后性别的事我又没法和别人说,所以只能是苦苦维系自己的脸面罢了,卑微。

“嗯?柳柳怎么在这?”还未曾等到柳柳再说些反驳我的话,携一身水雾而归的皇后便已经略微挑了挑眉,语气微凉的问道。

柳柳保持着蹲在我塌边的姿势有些瞠目结舌的回头看向了明显语气不善的皇后,然后食指指着自己不可置信的道:“我?”

“嗯!”皇后双手环胸很是清冷的从喉间吐出了个字音。

柳柳僵硬的将头转向我后扯出了一个略显呆滞的笑来,一瞬间我有些不忍直视,所以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然后替柳柳在这位明显不知道又吃哪门子醋的大爷面前开脱,于是我睁眼看向皇后,轻咳道:“差不多行了嗷,别逮着个人就扫眼刀子。”

皇后不说话,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他看向我的目光里明显戴上了些许委屈。

柳柳忙着起身往外溜也不知道看没看见,倒是匆匆说了句小的告退就将门重新开关了一遍,在门关上之后她才欲盖弥彰的迎风喊道:“我什么也没看见!而且都是自家兄弟!我看见了也不会说的!”一瞬间,原本略带嘈杂的小院儿瞬间鸦雀无声。

好的,现在全客栈的人都知道你没看见了。

尽管腰肢发软我依旧在某人的虎视眈眈下面容平静的坐了起来,掀被子准备下床拿衣物的时候还没等我开口岳某人就已经拿着衣服开始仔细的替我穿了起来。

因为此刻离得近,故而能清楚的嗅到眼前这人身上若隐若现的泥土气息,扫了一眼此刻衣物上已然一丝水雾也无的人,我干脆闭上眼全权由他伺候。

“不问我去哪儿了?”眼睛被一条湿润的绢布轻轻盖上之时耳边也传来了一道低沉有磁性的男音。

“无外乎是去周边勘探了,还没什么收获。”我一边极其懒散的说着,一边很是惬意的享受着大将军王拿着绢布在我脸上的轻柔动作,像是伺候珍宝一般仔细又小心,生怕手下动作重了便将其损坏了。

“娘子聪慧过人,为夫钦佩。”耳边传来的这道几乎叫我听不清的声音使我觉得面上腾腾升起一片热意。

“亏得我就这么一张脸,要是再多生几张你怕是要擦到夜里。”我拨开岳俊仁的手状似无意的岔开了话题。

别的不说,怎么今儿出去了一趟他倒是越发流氓了?

这声娘子叫的简直叫人,啊,主要是叫我,咳,略感羞涩啊。

但是我是不会承认自己害羞了的,毕竟这于我往日高大的形象不符,而且也,过于丢人了了。不过也幸好,有皇后在不用担心这房间里的话能传出去,不然我就该头疼要不要不留活口了。

“您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自然该仔细伺候的,若是在我手上损了一丝一毫那这罪过可就大了。”兴许是我脸皮比较厚导致看不出脸红吧,反正岳俊仁没有再揪着方才的话不放,倒是很配合的任凭我转移了话题。

当然了,找话题转的着实,不符合他往日形象。

“出去一趟跟谁学的这油嘴滑舌?你将人名报出来赶明儿我派个司礼好好调教调教。”轻飘飘的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我不露声色的威胁。

一席女子装扮的岳俊仁很是欢愉的笑了一声,没接话只是按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待我眸光移到镜子上后我这才明白了他在笑什么。

镜子里的人容貌俊美丝毫不显得女气,头发极其柔顺的散落在肩背,看似不苟言笑的长相此刻面颊上却浮上了两抹朝霞似的红晕,偏偏嘴唇还是微微抿着的,就好像是,哪家被人当做姑娘调戏了的小少爷,很是,生动。

啧,可能是我看自己这张脸如死人一般冷着的时候多些吧,一时之间居然想出了这么个词儿来。

瞥了一眼在我身侧忍笑到肩膀微颤的皇后娘娘我不由得忧愁的叹了口气,感慨道:“今儿跟你出去还能说上话的就许六一人,想来这些都是他教的,着实看不出来外人面前冷厉寡言的许大统领在男女之事上造诣颇高啊。”

感慨完之后我轻轻咂嘴半真半假道:“啧,既然好为人师到都敢同中宫之主传经授道了,那不如也叫他到张文手底下教教那些小太监们。”顿了一下我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展颜笑道:“哎呀,险些忘了,小太监们都在宫闱之中,许六一个健全的男儿身进去毕竟不方便,那几句让他也净身吧,这样就能日夜答疑解惑了。”

说完我还状似无意的朝身旁自然的裆下看了一眼,只看的他略微不自在的收了收腿我才重新看向镜子。

“他回回见着柳柳都跟闷葫芦一样,怎么可能懂这些,”岳俊仁一边带着笑意的解释一边极其自然的拿起梳子替我束发:“回来的路上瞧见了一对儿夫妻,不住的在说些什么,我听了一两耳朵。”

哦,这,真有出息啊。

“桃叶那尖上尖,柳叶儿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啊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宋老三,提起了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一个女儿婵娟呐,小妞哎年长一十六啊,起了个乳名儿,荷花万字叫大莲。“

不知道这家客栈是何人所建成,同京城的楼阁尽不相同不说就连沿路都没有与之相似的,院可挡雨,廊下无风,楼层不高却能容纳下随行的百十来号人。

客栈里的人凑起来本就奇怪的很了,现下便就连芸娘唱的曲儿都是我不曾听过的调和词。

“这曲儿倒是新鲜。”有外人在皇后便是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就和我说悄悄话都是抬袖遮唇附耳轻言。

“闻所未闻。”我也轻轻颔首表示赞同,一旁的柳柳偏头也悄声插进了一句:“好听是好听,就是曲调有些奇怪。”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确实怪异,微微抿唇我看着前方轻摆云袖姿态优美的换了个手势又继续唱着的芸娘,仔细听着她唱的词。

“太阳落下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了我的面前呐,约下了今晚那三更来相会啊,大莲我羞答答低头无话言,一更鼓而天,姑娘她泪连连,最可叹二爹娘爱抽鸦片烟呐,耽误了小奴我的婚姻事啊,青春要是过去了,无处找少年。”

芸娘今日穿的已然不似之前奢靡,而是一席似云烟般的广袖流仙裙,发髻温婉妆容也淡,再配上此刻她表露出的些许哀怨当真像无法嫁如意郎君的未出阁少女。

就是,鸦片烟是个什么烟?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多情的人,双双就跳下了河,痴情的女子那多情的汉呐,编成小曲来探清水河,编成了小曲来探清水河,哎~~~~”皱眉听完一曲后抬眼再看便已经发现芸娘是泪水涟涟。

皱眉思索了下我对着不远处的小掌柜状似无意道:“芸娘官话说的极好不曾想却是个外乡人,我瞧她泪水涟涟的怕是唱着家乡的曲子想家了吧。”

“啊?”今日依旧穿的破破烂烂的小掌柜怀里抱着个水壶眼眶红红的不知是哭的还是喝水喝的直打嗝:“芸娘,嗝,是本地,嗝,本地人,那曲子,嗝,是我家乡,嗝,我家乡的。”

“好听,着实好听。”我点头很是诚恳的称赞道。

“明儿,嗝,明儿个,诸位便可以继续赶路了,不如嗝,不如再叫芸娘唱一曲儿也算是嗝,也算是给诸位客官践嗝,践行。”那小掌柜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似乎对有人夸赞他家乡的曲子很高兴,当下便打着嗝炯炯有神的看着我,然后还不等我回答便就抬手冲芸娘道:“芸娘再唱嗝,再唱个秦淮景!”

芸娘似乎也很高兴掌柜提的意见,微福了福身,便又开口唱道:“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啊,让我来,唱一首秦淮景呀,细细呀,道道来,唱给诸公听。秦淮缓缓流啊,盘古到如今。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瞻园里,堂阔宇深。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

她这一开嗓便不得了,忽然间不知怎么的我脑海里便蹦出个词来“吴侬软语”,黏黏糊糊的委婉道来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虽然听不太明白单着口音确实是江南那边的。

一曲唱毕,一旁的小掌柜连话也没说一句便呜呜哭了起来,说实话,张文当年都没这么哭过,抽抽搭搭的像是遭了多大委屈一般。

“莫哭莫哭。”我哪里哄过人,特别是哭成这样的男孩子,干干巴巴的说完这句后便束手无策起来。

“掌柜莫哭,”轻轻拍着小掌柜脑袋的是姐姐清泉,

“掌柜莫哭,”皱着眉头有些委屈的看着小掌柜的是妹妹山露,

“清泉山露,”清泉这一顿我就知道她俩又开始说相声了。

“给您唱歌。”出乎意料的是山露说完这话后姐妹二人真的认真唱起来了,虽然还是一人一句。

“赶快唱嘞。”哦,这带着催促意味的熟悉的方言味儿,指定是柳书生。

“小兔子乖乖”

“把门儿开开”

“我要进来”

“不开不开就不开”

“妈妈没回来”

“哎?这曲子好熟悉。”我皱着眉头轻声嘀咕。

话音刚落那小掌柜便猛然站起,看着我异常激动:“谁唱的谁唱的?!”

如果我刚刚没看错,在他猛然站起来的时候皇后的剑出鞘了,幸好他话出口的也快,不然皇后的剑就不会连他看都没看见就已经收回去这么简单了。

“先父曾经唱过。”我讲手按在了皇后的手上,平静道。

“那他现在在哪啊?”似乎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小掌柜满含希翼的看着我又问道。

“先父,已过世十余载。”看着愣在当场然后眸子里的期许瞬间暗下来的少年我琢磨是不是自己说的不够委婉。

后经少年解释才明白,他因为回不去家乡这些年一直在找同乡,但从未找到过,其他的便什么都没说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连姓名都不曾告知的少年应该是从小被发买到此处的,或者是所在部族已经溟灭,故而有回不去一说,但是为什么他能清楚的记得这么多首歌甚至还能誊写下来教给客栈伙计唱,却不记得其他呢?

这个问题随着第二日一早晃荡的马车便彻底在我脑海里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