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月楼最深处的地牢中,黑暗永远是下面的主调,这里常年不见阳光,火把的燃烧也像是苟延残喘。
沈临秋一身白衣坐在牢房中间,他没有办法计日,也已经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自那日一柄冰凉的利器插入他的身体,他就已经脱离了外面喧闹的世间。
有的时候他怀疑自己并没有被救起,他已经到了阴间,只不过这个阴间不像鬼神异志中描述的那样,里面没有骇人的鬼魂也没有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只有偶尔沈凌霄来到铁门前发出冰冷的声音,他才会打消这样的疑虑,因为他知道沈凌霄是不会出现在阴间的。可他又时时怀疑面前的沈凌霄只是幻象,沈临秋苦笑,谁知道自己会是今日的下场。
他忽然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在沉寂已久的黑暗中,除了老鼠和多脚昆虫的爬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了,然而沈临秋知道这与那些声音不同。
铁栏外面出现一张他熟悉的脸。
“沈临秋你在里面吗?”那声音像是带来了人间的鲜活。
沈临秋睁开眼睛,他当然能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再听到那个人叫自己名字。
沈临秋的喉咙中哽住,他对那人的感情繁杂,又爱又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声呼唤。
那声音落下去后便再没有声音,地牢中一片寂静。
“沈临秋?”那声音没有放弃,终于一声惊呼,沈临秋知道她已经找到了自己。
“沈临秋,我来救你了,快走!”白芙提着一把绷带缠裹住的长剑,她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苍白无比。
“白芙。”沈临秋挣扎着终于念出了面前之人的名字,他看到与他对上的那双眼睛微微发亮。
“你来做什么?”他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因此声音沙哑,即使身上的衣服干净,但是早就已经失去了往日谈笑天地的风采。现在的他像是千年古木,在风尘中为自己镀上一层包浆,将从前眼中的锋芒也深藏心底。“你同沈凌霄过的不好吗?”沈临秋坐在那里望着白芙。
白芙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不禁一痛:“当然是来救你。”她的声音却低下来,心中有愧似的。当沈临秋提到沈凌霄,她便知道沈临秋心中是恨她的。
过了这么久,皇位什么的沈临秋其实早就已经释怀,唯独让他噩梦连连的那日是沈凌霄身穿黄色龙袍站在那告诉他,曾经支持沈临秋的人都已经被他除去。‘卫风也已经死了,为了给你报仇而去挑战明月楼。而白芙现在乖乖的呆在我身边。’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那时的白芙当然没有回宫,只是沈凌霄故意那么说想要刺激他。沈临秋却信以为真,心中像是被凌迟一般,心中暗笑自己输得彻底。
真是愚蠢。沈临秋想着,却抑制不住身体中那股撕心裂肺的感觉,要是形容起来,应该不差于将自己钉在树上的那一剑。
沈凌霄却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喜欢看到他这样的反应。那是他心底的黑暗,他小时候经历过的东西出现在别人的身上可以让他体会到解脱。比如失去自己爱的人,比如被人遗弃。
前不久沈凌霄还来找过沈临秋,说着他和白芙在秋猎山洞中的故事。嘲笑他这么一个从前看起来最为无情的人却生出不该出现的情愫。
白芙,那是沈临秋的另一个心结,他一直否定自己的感情,每每回忆起那个如冰冻湖水一般的眼睛都胆战心惊。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听到沈凌霄说出那话的时候还是有一股想将沈凌霄撕碎的冲动。
沈临秋的眼中情绪复杂变化,却都被他缓缓压下。
“云国现在怎么样?”沈临秋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惊异,喜悦或者愤恨对他来说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白芙却十分焦急,她跑的太远,已经听不到后面打斗的声音,心中担忧着后面流苏的情况,眼前的沈临秋却似乎不想同她走。
“云国?云国现在还不错。”白芙草草回答,一边将钥匙插进门锁,咔哒一声,铁门被打开,她冲到沈临秋的身边。“跟我走吧。”
“既然现在云国被沈凌霄管理的不错,那你为何救我出去呢?”沈临秋还是淡淡的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已经脱离俗世多年的人。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白芙眸色一黯,攥紧了手中的剑柄:“但是望风阁不能没有你,乘风他们还在盼着你回去。”
沈临秋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世界上哪有谁离不开谁?我这么长时间不在,望风阁不依旧是好好的么。你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快些走吧。”
“你是要在这里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吗?”白芙低声吼道,常年如深潭的眼睛中出现一丝恨意:“你知道卫风是因为你报仇而死吗?他若是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九泉之下不知道会不会安息。”
沈临秋淡淡一笑,这番话像是对他丝毫没有用处,但是白芙发现他的眼睛不时瞟向自己手中的那把剑,知道沈临秋并未真正放下。
“你出去之后没有人会逼迫你争抢皇位。”白芙的眼睛直视着沈临秋的眼睛,“你若是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浪迹天涯也随你。”她说道这里的时候心中莫名一阵酸楚,不知道是因为沈临秋对自己就别重逢后的冷淡,还是想起了从前的那个人。“就当是为了卫风。”
沈临秋走到白芙身前伸出手来,白芙见此将那柄被包裹住的长剑递给他。
瘦削见骨的手指将剑上缠扰的布条剥落,里面泛着白色森光的剑身轻轻颤动,像是被沈临秋的感情所影响。
“我们走吧。”沈临秋终于松口,白芙长舒一口气。
“走?往哪去?”又是陌生的声音响起,白芙心中一凉,看来明月楼的人还是进来了。她眉头紧皱,不知道苏回他们怎么样了。
“你们唧唧歪歪这么长时间是在等我们吗?”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是难听的公鸭嗓。“怨娘你看你,打扰了人家你侬我侬的时刻。”
地牢中两边照明的火把突然熄灭,白芙赶紧将沈临秋推开,随即听到后面的墙壁上面像是被钉上了什么东西。她的眼睛还是不能适应完全的黑暗,但是长久以来身体已经可以感受到杀气。白芙背后靠着墙壁,地牢中好像是多出了六个人。
沈临秋被白芙猛地推倒在地上,他和白芙向着两个方向分开,不过沈临秋也知道白芙为什么会这么做。沈临秋长时间被关在地牢之中,他在黑暗中的视力极好,光是凭眼睛就可以看到那几个杀手的位置。
白芙眯着眼睛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显然那些人是想封住她的视觉,而对于杀手来说,他们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在这种环境中会更有优势。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白芙的手,白芙手指一紧做出防备之状。
“是我。”沈临秋的声音响起,白芙不知怎么的心中一松,反手将沈临秋抓的更紧了。
“呦,在黑暗中偷偷干什么好事呢?”阴阳怪气的女声响起,白芙觉得自己被扑到,同时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出现几声响动,应该是他们听到沈临秋的声音向着两人掷的暗器。
白芙的眼睛已经微微适应了黑暗,虽然看不太清,但是也能瞥见一丝丝的轮廓。她刚才光顾着往暗器的来源看,地牢中又重归寂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人牢牢压在身下。
他们现在滚到了地牢的桌子下面,因为沈临秋关在这里许久,地牢中的设施一应俱全,只是有些寒碜,像是贫苦百姓家的摆设。
“你做什么?”白芙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又捂上了她的嘴。沈临秋离她十分之近,白芙甚至可以看到他的喉结。她的视线向上移去,沈临秋的脸上绷得紧紧的,他比从前不知道清瘦了多少,眼神也锐利很多。想到两人现在的姿势,白芙脸上不禁有些发热,结果更显出沈临秋手的冰冷。
沈临秋似乎也发觉这样不妥,随即拿掉自己的手,向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白芙看着他警惕的样子有些好笑,他估计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弱小的女子。她抓过沈临秋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写下几个字:我来解决。白芙分明感觉那只手怔了一下,然后在自己手上回了个好字。
“你是在同我们玩躲猫猫吗?”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仿佛就在二人耳边,白芙呼吸一窒,立马用剑向着旁边刺去,却刺了个空。白芙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她按了按沈临秋的手,翻身出了桌下。
她身上的内力攒动,足以抵御各方而来的暗器。甩手隔空将墙上的火把点燃,奇异的是那火的颜色竟然不是红色而是紫色。
一个飞镖闪过,火苗还是在那里燃烧着。
“奇怪。”一个女子的身影现出,她的视线黏着那个火把,“竟然用内力将它点燃,楼主要留你全尸果然还是正确的决定。”
那女子一身红衣,像是要出嫁的嫁娘一样,脸上的妆容精致,眉心还点缀着一朵红莲,妖娆异常。
白芙防备的看着她,留出一丝意识观察周围的情况,她知道周围还有五个人,只是不知道他们藏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