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萱又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冷汗也止不住地从额头冒出来。

玉莲拿了毛巾和水盆，一面擦拭着裴令萱的额头，一面忧心忡忡地说：“小姐，您等会就要参加殿选了，站在日头下，动辄就是三四个时辰，您这身体怎么撑得住啊！”

裴令萱唇色苍白，摇摇头，虽然身上难受，但心里却有一丝欣慰。

她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入宫闱。

殿选她逃不过，凭着哥哥如今的功勋她一定会入选。

若是想要顺利落选又不连累家族，必得想点非常的法子——这虚浮的身子，就是最好的借口。

不久后，穿着一袭素色宫装，脸上略施粉黛的裴令萱跟着嬷嬷来到了御花园。

所有的秀女们都会在这里等待进入后殿觐见皇上和太后。

她默默在队伍里站好，没过多久就听到嬷嬷叫她的名字，她低着头，提着裙摆进了殿中。

“已故忠文公，太子太师裴询之女，车骑将军裴柏凛之妹，裴令萱觐见！”

裴令萱深吸一口气，走出队列，行礼问安，始终没有抬头。

“说起来，老师还在时，朕经常去老师府上听学，有的时候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偷看朕，想来那个女娃娃如今也该有令萱这么大了！”

这道声音里饱含笑意，清朗动人，是二十岁的皇上，二十岁的苏和钰。

裴令萱强压下内心的震动，一板一眼的回答：“臣女病过一场，有些事情，早已不记得了。”

苏和钰的声音一滞，再开口时已带了三分喑哑：“令萱，怎么不抬头看看朕呢？”

“臣女不敢冒犯天颜。”

一来一回，场面已然有点尴尬。

裴令萱发现，她的读心术彻底失灵了，无论怎么努力，她都听不见苏和钰的心声。

坐在苏和钰右侧的窦太后柔声开口：“令萱，你再走近点，让哀家看看。”

裴令萱听命向前一步，抬头看向窦太后。

窦太后是个约摸四十多岁的美妇人，穿着明黄色的鸾袍，头上戴着百鸟朝凤钗，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她走近后，又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听见了窦太后的心声。

{“裴家是皇上的心腹，裴柏凛刚打了胜仗，气势更盛，绝不能让裴家女入宫，否则……会坏了哀家的大计！”}

裴令萱眼神一凛，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令萱，你这唇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回太后娘娘，小女自幼体弱，这几日偶感风寒，望太后见谅。”

窦太后扶了扶鬓边的钿子，蹙了蹙眉，柔声说道：“哎呀，那可不好办了！大盛朝有祖制，身体不康健的女儿是不能入宫的，郭嬷嬷……”

“慢着！母后！”

裴令萱趁着这个空档，偷偷瞄了眼上首的苏和钰。

他一袭玄色朝服，双手撑在龙椅上，头戴十二冕旒，眉眼鼻尖都掩映在珠帘内，只露出一双樱色的薄唇，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皇儿……”

苏和钰摆了摆手，又冲着裴令萱勾勾手，眼神深邃：“令萱，你兄长为国征战，立了大功，昨日入宫特意找朕要了个恩典……”

裴令萱心里暗叹：坏了！

“裴爱卿他说，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只是他的小妹心悦朕已久，希望朕能不辜负小妹的情意！令萱，你说呢？”

苏和钰话语里带了三分揶揄，低沉的声音传到裴令萱的脑海里，羞得她面颊通红。

{“这个裴柏凛真是坏事！搞死老的又来了小的，好不容易搞死了裴询，没想到裴柏凛又死灰复燃了！明明按我窦家的部署，他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宜陵的！看来，还要和爹爹想想对策！”}

——上辈子哥哥的死，跟窦家，跟太后有关系？！

裴令萱在太后的心声中听到了自家哥哥和父亲的名字，猛地抬头，与窦太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窦太后眼神不自然地撇开，脸上显露出几分心虚的神色。

{“这小丫头片子看着哀家做什么？”}

裴令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上一世自己的悲剧就是从父亲和兄长的死开始的，没想到，自己的仇人竟不只是白婉婉，还有太后和她背后的窦家！

她紧紧地咬着牙根，坚毅地抬起头来：“陛下，臣女心悦您，哪怕无名无分，都想入宫侍奉您！”

苏和钰看着她涨红的小脸，朗声笑了起来：“好！令萱，你放心，朕会好好待你的！”

裴令萱脑袋嗡嗡作响，听了他的话，心里暗暗苦笑：说什么会待自己好，不过是利用！他最爱的人一直都是白婉婉！

今生的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进宫，不过是要用自己这副残破的身子，尽力护住兄长，为父报仇罢了！

窦太后还想再说话，就被苏和钰拦住了：“母后，朕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答应了裴爱卿的话，就不能食言。福全，着册封令萱为宸妃，入主清欢殿！”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裴令萱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受控制了……

上一世，哥哥连打三场胜仗，皇上为表荣宠，才册她为淑妃，那已是她晋的最高位份了，可如今……

裴令萱忍不住抬眼，看向苏和钰。

不知为什么，她可以听见所有人的心声，却独独听不见苏和钰的。

而此刻，年少的君王满目柔情，唇角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仿佛殿下的裴令萱就是她此生挚爱。

裴令萱被这目光刺了一下，又想起了前世她在清欢殿日夜等候，却等不来薄情的君王，白婉婉的关雎宫却夜夜红烛高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裴令萱收回目光，默默的在心里告诫自己。

不要再重蹈覆辙！

窦太后明显还想阻止，她看向身旁的郭嬷嬷，郭嬷嬷使了个眼色，窦太后便偃旗息鼓了。

{“罢了！小丫头片子入了宫也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也好有个把柄攥着，若是运作得宜，没准能把裴家收入囊中！”}

裴令萱把太后的心里话听了个彻底，她心里漫上了滔天的怒火。

窦太后！她杀裴父，害裴兄，这一世，她定要这女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