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所说皆是事实?”万贵妃穿着一身绛紫色的素段宫衣,端坐在偏殿的软榻上,宽大的袖子用一条浅紫的襻膊挽起。

茶桌上,一盏点茶已初见成色,穆泞浅浅地望了一眼,不再抬头,继续做答:“是,下官不敢有半分虚言。”

此行带了不少人,其中自是少不了万贵妃的眼线,这些事不等她说恐怕早就有人告知了。

“那刘氏药坊实非可托之人,若是往后出什么差池,恐怕更难收场。”穆泞始终低着头,言行皆不敢出错。

“你倒是想的长远。”万贵妃收了茶具,拍拍手站了起来,一身锦缎随之浮动,流光溢彩,甚是耀眼:“本宫听说你刚入宫门,那定昌王妃便寻了过去,看来这定昌王待你确实不同。”

她垂眸以余光打量着对方,眼神中的探究一览无余。

“下官与禹王妃有血海深仇。”穆泞神情不变,如今她再是怎么说,对方怕也不会信,唯有如此,方能留下一线希望。

“哦?为何如此说?”万贵妃闻言有些讶异。

只听对方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方才点了点头,穆泞所说倒与她查到的差别不大。

“故而你入宫,是为报仇?”万贵妃扬了扬眉:“那可是永伯侯嫡女,你觉着以自己的能力能扳道她?”

蜉蝣撼树,最是不自量力。

“血海之仇,不可不报。”穆泞冷声说着,眼神越发坚定。

“即使如此,本宫倒是愿意住你一臂之力。”万贵妃斯条慢理地摆弄着窗下的插花瓶子,修剪不必要的枝条,顿了顿又道:“只是,你需得发个血誓,此生为本宫所用。”

穆泞沉默片刻,一狠心咬破手指举过头顶,目光坚毅。

“罢了,你有这心便好了。”万贵妃突然松了口气,又道:“既然刘氏药坊不顶用,如今皇商的名头又落到了王氏手中,本宫需你另帮我做一件事。”

穆泞一顿,弓身等着吩咐,对方见状继续道:“本宫入宫为妃多年,却从未有过子嗣,其中缘由你身为医者,想来早便猜到了。”

万贵妃叹了口气,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的有些落寞。

她父亲是当今辅相,兄长从军,乃驻守边疆的镇远将军,如此重臣,皇上虽不会冷落她,但怎么可能让她怀上孩子。

“本宫需得你出宫带一样东西进来。”万贵妃道。

“什么东西?”穆泞心有疑惑,问题脱口而出。

“一个人。”

人?穆泞愕然,她要如何才能错过重重检查把一个活人带入宫?

太医署每月皆有一次出宫采买的机会,寻些皇商来不及供应的寻常药,可需得正六品以上才可以如此,她如何能去。

“其他事你不必管,本宫自有办法。”

宫中之人,生不由己,穆泞心中暗叹。

“本宫这身子,服了那么多避子丹,早不能生育了。”她走到一处香炉边,竟说出了心中所想,里面燃着的熏香,香味异常,穆泞早闻了出来。

“娘娘若是想要子嗣,此香日后不得再用了。”穆泞道。

对方却只抓住了前者:“你说本宫还能怀上孩子?”

穆泞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此香中含有麝香,因其余气味重故而被掩了,平常人闻不出来。”

只是她嗅觉异于常人,稍微一些不同便能察觉,她又道:“只需将此香换下,在加以调理,娘娘定能诞下皇嗣。”

这与她而言,并非难事。

万贵妃闻声,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出现些许笑容,只道:“你若是能做到,本宫定保你大仇得报!”

穆泞垂眸称是,从清晖殿出来时,已是傍晚。

她仰头望着天边归巢的雀鸟,莫名有些伤感,她忽然想起苏宴对自己的劝诫,宫中之事,并非她能逶迤周旋的。

只可惜,他错看了。

夜将深,皇后若住的宫殿仍旧灯火通明,苏琅立于大殿之上,穿着一身藏蓝色长袍让他看着比平常沉稳许多。

“太子此番出宫,事情办的不错。本宫该赏你些什么?”皇后衣着华贵,在烛光的照射下,更显得雍容非凡。

“儿臣无所求。”苏琅拱了拱手,神色严肃,二人交谈不似母子,倒更像君臣。

“本宫听说琅儿同那个叫穆泞的医女走得很近?”皇后似是无意提起,苏琅心里确是一颤,皇后斜着目光瞧了他一眼:“那医女在陛下寿宴时本宫也曾见过,确是个有胆识的女子。”

“回母后的话,那穆医女与定昌王关系非凡,儿臣便想探一探其中之事。”苏琅端正了身子,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所想。

“糊涂,定昌王乃太宗皇帝幼子,你父皇都需叫一声小皇叔,你又何必非与他过不去。”皇后的神情不由地严厉了几分,有些不悦,

“儿臣不是与他过不去!”苏琅开口反驳,他那本就谦弱的面容透着几分倔气,明明二人年纪相差无几,不过十岁便被太宗爷爷封了王,偏他还战功赫赫,是塞外人眼中的活阎王。

旁人都拿自己与之比较,这教他如何不心生妒忌?

皇后到底是他的母亲,怎的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皱眉道:“不管你要做什么,若是影响到本宫,便别怪我不顾母子情分。”

“是,儿臣知道。”苏琅拱了拱手,退了出去,他长舒了一口气,心口压着的石头却越发重了。

他又想起穆泞,只觉越发有趣,竟也没发现自己微微扬起的嘴唇。

却说禹茗雪在穆泞那吃了憋,遭了穆月姑姑的训斥,已经在禹妃宫中闹了一宿。

她趴在禹乐燕大腿上,一双水灵哦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她抽泣着道:“姐姐,那贱婢把王爷的魂都勾走了,你得帮帮我啊。”

禹乐燕听她哭了一下午,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句话,让她头疼不已。

“她如今是从六品的女官。除非出了重大过错,不然本宫也没办法将她赶出去。”更何况她如今已是万贵妃的人,在想动已全无可能。第三十章

“可我能怎么办,王爷的心都被她勾走了,此番竟还为了她不顾身子去亳州那中荒凉之地。”禹茗雪哪里肯从,眼看着那贱婢一步一步爬到六品,如此下去她若是想翻从前的旧账,自己又该如何。

禹茗雪始终记得,她弃剑离开王府那日的眼神,如今想起仍令人胆寒。

“她不过一个小小医女,瞧瞧那这个王爷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又何必如此计较,到时还落个善妒的名声。”禹乐燕好言相劝,殊不知这话落到对方耳中却变了味。

禹茗雪瞪大双眼,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努着嘴不停地哭:“母亲走的早,父亲又不管这些事,若是连姐姐也不愿帮我,我还能怎么办。”

禹乐燕被她哭得头疼,却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皇上驾到!”

禹乐燕大惊,皇帝怎得此时来了,还不等她遣散宫婢,让禹茗雪躲到后面去,人却已经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陛下。”她提着裙摆匆忙上前行礼。

皇帝穿着身深紫色的盘龙常服,手中盘着一串檀木珠子,浑沉的声音缓缓开口:“这是怎么回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皇帝的目光越发严肃,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禹茗雪,眉头紧锁:“定昌王妃也在?哭成这幅模样,可是被人欺负了?”

禹茗雪跪地行礼,闻言眼泪更是汹涌,竟想着让陛下做主,不顾长姐的阻挠,把事情原委又说了一遍。

“竟有这种事?”皇帝故作恍然,从上次苏宴指名要那医女去照顾时,他便有所猜测,但对方到底是因为救自己才受伤的,也不好多问,顺水推舟为穆泞升了六品,

“妾身若言句句属实,那贱婢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勾引王爷,妾身着实,着实是没有办法,方才如此哭闹。”禹茗雪伏低身子,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胡闹!”禹乐燕哪里想到这妹妹竟然如此不分时机,在陛下面前哭诉只会败坏了好感,她跪倒在陛下面前,忙辩解道:“陛下恕罪,茗雪年纪尚小不懂事,受了些委屈胡言乱语的,您莫要在意。”

“罢了,此事日后莫要再提,那穆医女救了王爷一命,有大功,想来是有什么误会。”皇帝摸了摸胡须。神情泰然,让人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禹茗雪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弯着身子拭泪,悄声退了下去。殿中便只剩皇上二人。

“禹妃,朕许久不曾来你宫中,不想竟与从前无异。”皇帝坐到软榻上感叹了一声:“有些东西用得太久,便换了吧,不必舍不得。”

皇帝随意迈着步伐,坐到软榻上,禹乐燕见状,忙走到他身后为他捏肩:“旧东西臣妾用久了,换了新的反倒不习惯。”

皇帝闻言沉默片刻,他盯着手中的檀木珠子好一会,脸色顿时冷了下去,起身道:“罢了,你喜欢就好。”

禹乐燕见此神情更是委屈,只得缩了缩脖子目送他离开。

这几日下来,穆泞都在太医署,没了那些人来惹事,反倒清闲了不少,很快便到了出宫采买的日子。

陈太医果然安排了穆泞同去,她去领了出宫的牌子,同御药房的掌事凌医者交接好,二人便一同出了宫。

“穆吏目,采买的单子你可看过了?”凌羽眼睛始终盯着手中的卷轴,似乎对于带一个新人出宫采买并没什么意见。

穆泞点了点头,那些东西虽多,但仅那几个种类,也不难记。

“此番是你头一次出宫采买,许多事情还得好好学学。”凌羽收了手中的东西,一身藏青色的衣袍随着动作浮动,剑眉星目,一头墨发束在头顶,甚是英气。

此等男子,拘在太医署着实有些可惜了,他该从军,建一番事业!

穆泞盯着他的眉目,莫名有些惋惜。

“穆吏目?”凌羽见她不答,又喊了一声,穆泞这才回了神,不自觉摸了摸鼻梁道:“我知道的。”

她袖中的手紧握着万贵妃出宫前给她的信物,让她去长乐巷的成衣铺子接一个人。

“走吧,我们到了。”凌羽掀开车帷率先走下马车。

穆泞紧随其后,京都的繁华远比她想的更甚,街道瓦肆人来人往,二人马车停在了一处药坊面前,里头的人早知今日宫中大人出来采买,已经在门口侯着了。

“二位大人里边请,今日又需些什么药材?”那掌柜的倒是长得正直,一身洗的花白的布衣长衫看起来更是朴素。

凌羽也不和人卖关子,将清单一并交给他后道:“都在这了,你只管整出来装车。”

“哎,好嘞!”那掌柜的领了东西,立即交于手下人去做,转而又将二人引往楼上道:“二位先上去喝喝茶,小的这便去准备。”

“我便不去了。”穆泞揪着衣摆,眼神飘忽,不停往外瞟:“难得出宫,我想出去走走。”

“也罢,你去吧,记得申时便要回来。”凌羽正要上楼梯,听她这么说倒也不强求她与自己在一起。

“是。”穆泞点点头,目送他上楼后方才离开。

“夫人,请问长乐街怎么走?”她走了好一会,天气又闷热,实在对京都也不熟,只得抓人问话,也亏得遇见了好心大婶。

“姑娘这初来京都吧,去长乐街从前面那,过桥左转便到了。”

“多谢大婶。”穆泞也不含糊,道了谢便往那边走,没走出几步便瞧见了长乐街三字牌匾。

穆泞寻着万贵妃给的指示寻到那出成衣铺子,她在门口观望片刻,这铺子里的客人并不多,相较旁边的茶汤脚店,要冷清不少。

“姑娘可是要买衣裳?”殿中的掌柜的看到有人在外面,欢欢喜喜地迎了出来。

穆泞在他的簇拥下走了进去,只道:“先前定下的衣裳,今日过来取。”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雕了麒麟的玉佩道:“这是未交齐的钱,掌柜的收好。”

“哎呦,小的哪敢收您这玉佩,衣裳我已经准备好了,姑娘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