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苏宴的身子骨远比穆泞所想的要好,这才三日功夫,便能下地了,只是步履还有些微不平稳,在她的搀扶下,缓步走在大厅中。

原本空旷的大殿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几排红漆木箱子,这些都是陛下赏赐下来的,其中不乏名贵中药材。

“去选几样,权当本王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苏宴挑开那箱药材,全是平常人一生也见不到的东西,其中一琉璃匣中装着的,正是她甘愿卖身去求的淮皮。

穆泞垂眸,黝黑的眸子不露一丝情绪,只道:“不必了。”

从前再精贵的药材,如今她也用不上了。

“那你不如看看别的?你若是喜欢尽管拿走。”苏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又拉开一个装着珠宝的箱子。

只可惜,穆泞看也没看一眼便出门去了,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中。

过了这些日子,行刺的风波已经彻底过了,听说是哪位皇子勾连外邦,已经被打入天牢,宫中再无人敢提起那日的事情。

苏宴的身子好得差不多,她便也不再需要留下看顾。

“唉……”苏宴无声叹息,高抬的手臂缓缓落下,这姑娘远比他想的要倔强得多。

那边穆泞一离开便直奔太医院而去,这几日她留守在这儿,外面不知又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可还不等她走远,却被来人挡住了去路,禹茗雪身后跟着好些宫女,风风火火地朝她而来。

只见她怒容满面,一闪而过的惊讶被嚣张所取代,指着她便打骂道:“你这小贱蹄子,还敢追到宫里来缠着临哥哥!”

她作势便要打,却被身旁的宫女截下她挥起来的手掌,匆忙解释道:“王妃,这是太医院的医女,奉陛下之命为王爷医治,并非你所想那般!”

眼下穆泞也是在宫中出了一把风头,若是被打了谁也不好交代。

“什么破医女,她就是个勾栏婢子!”禹茗雪哪还顾得了什么身份,她被拦在王府门口追着砍的记忆尚且犹新,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能进宫做医女。

禹茗雪便越发嚣张,浑然忘了当初被她拿着剑砍的狼狈,见她脸上长了不少坑洼的点子,鄙夷道:“瞧瞧你这张全是疙瘩的脸,也不知谁给你的胆子!”

她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看向穆泞的眼光也变得怪异,那可是王妃说的话,还能有假吗?

“王妃,这是皇宫,还请慎言。”穆泞脸色微变,早知会在宫中遇见她,却没想来的这么早。

她虽不想惹事,对方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禹茗雪先前便已经将她接近王爷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说的话也越发过分:“什么慎言,本王妃说的不过是事实,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在醉香楼中宽衣解带勾……”

还不等她说完,只觉胸前被什么硬物打中,发不出声音来,苏宴穿着一身纯白中衣,扶着墙走到门前:“这里是皇宫,本王看谁敢闹事!”

禹茗雪见他这般虚弱,哪还有心思和人斗嘴,捂着胸口几步跑到他身边,眼中含泪:“临哥哥,你身上的伤……”

她说着便要上前去搀扶,苏宴不动声色挪开,情绪极差:“你若不来气本王,这伤必定会好的更快。”

苏宴咬着牙,只觉得胸口的伤隐隐作痛,她这一来,自己还不知会被气出多少病来。

禹茗雪哪里看得出他的心思,只知道对方怪她不懂事,顿时一股委屈便涌了上来,说起话来更是没了分寸:“我若不来,你才好个那贱婢双宿双飞了是不是!你看看那张麻子脸,到底哪里比得过我了!”

“胡闹!”苏宴冷眼盯着她,目光凌厉,很是渗人,仿佛她再说一句,便能被人生吞活剥。

先前宫中便有人传她与苏宴关系不洁,今日之事经这些人传出去,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穆泞立在一旁,面无神色,仿佛此事与她无关,她强咽下冲上去把人勒死,一了百了的念头,双目冷冷地盯着禹茗雪:“下官是奉陛下之命来为王爷治病,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王妃口出恶言污蔑下官,是不将圣上放在眼中吗?”

“你少拿陛下来压本妃!”禹茗雪头脑简单,哪里听得出她话中意思,丝毫不知收敛,竟还想上前动手打人。

苏宴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眼神中竟有几分嗜血的寒意,即便是见惯他满身痞气的穆泞,也被他此时的眼神震慑住。

“禹茗雪,这里是皇宫,不是任你为所欲为的通州,再这般行事,明日一早便滚回通州去!”苏宴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王身边一托,脸色越发惨白,凌厉的目光死盯着她,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若再敢去惹是生非,本王绝不包庇。”

穆泞兄长之死与她脱不开干系,便是因为自己包庇才造成了今日这幅局面。

“临哥哥,你就因为这个女人,不要我了?”禹茗雪两眼含泪,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对方,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苏宴却已经死了心不肯看她,咬牙道:“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半字,本王绝不轻饶!”

穆泞闻言一愣,她抬眸看向对方,眼中几分讶异,他这是在帮自己?

只是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又岂是他一句话便能阻止的,穆泞悻悻然回了太医署,此事却更早她一步传了回去。

“穆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佩兰见她回来,如临大赦,快步从院中跑出来满脸担忧道:“我听说定昌王妃一入宫便和你对上了,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佩兰见她脸色不佳,立即止住了贡话语,悄声安慰道:“听说那定昌王妃本就是个擅妒的,她说的话,你莫要在意。”

穆泞颔首没有应声,心中苦闷的紧,她倒是不曾在意,可是旁人却未必。

便在此时,万贵妃身边的穆月姑姑带着人从外面走来,神态不善,恐并非什么好事。第十七章

“穆医女,娘娘听说你回来了,特地派我来召你过去。”穆月紧拧眉头,看她的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温和。

穆泞心里咔呲响了一声,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小心问道:“娘娘可说了是什么事?”

“娘娘的心思,奴婢不敢猜,你去了就知道了。”穆月端着腔,眼睑低垂:“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穆泞颔首,心里很是忐忑,一路去了清晖殿,万贵妃已经在内等候许久,敲她来了,语气不善道:“穆医女可真是忙人,连本宫也要等着排队才能请到你。”

穆泞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觉双腿发软,断断续续道:“并非不愿来,只是陛下……陛下命奴婢在定昌王痊愈前,不得离开半步。”

对方听罢,顿时拍桌而起,怒道:“你是听本宫的,还是听陛下的!”

当初留她在宫中,便是看中了她的医术,若是忠诚,大可培养成心腹,可这才入宫不足三月,便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自然是以娘娘为重,若不是因为娘娘垂怜,奴婢也不能留在宫中。”穆泞伏得更低了,这些日子她以体会过这宫中之险恶,若身后没有靠山,便是无根之浮萍,任人欺辱。

万贵妃站起身子,缓步走到她跟前来,微弯着腰,纤纤玉手挑起她的下巴,柔声道:“你知道就好。”

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仔细将手擦了一遍,懒懒垂眸看她道:“起来吧,记住你说的话,本宫才是你的主子!”

穆泞撑着地站起来,低声道:“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说罢,她终于能松一口气,此事也算了解。

“此番你救了定昌王,陛下定会大赏,若晋升了品,这脸上的点子也可以去了。”万贵妃瞥了她那张似芝麻饼一般的脸,嫌弃地皱紧了眉头。

上了七品的医官不许为妃,这是开朝便定下的规矩,她若是因此立宫升官,便也不必再怕。

恰好在此时,门外的小厮进来通传,太子来了。

“让他进来吧。”万贵妃美眸一翻道:“他倒是会挑时候,偏现在过来。”

那小厮舔着脸笑,罢了又匆匆跑出去接知会太子,不消一会儿,苏琅便阔步从门外走来,俊俏地脸上笑意不减:“见过贵妃娘娘。”

苏琅一身青袍,袖口绣着几片淡竹叶,穿着甚是儒雅,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往角落瞟,只见穆泞站在一旁,规规矩矩低头盯着自己鞋尖,模样甚是可爱。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今日过来又是为何?”万贵妃躺会椅上,姿态透着些许慵懒。

苏琅见她如此,倒也不在意,只道:“孤本是去太医署给穆医女封赏,却听说她已被娘娘召来,便也跟了过来。”

穆泞闻言,讶异抬眸,正巧对上了他那双狭长地眼睛,微挑起的眼尾有千般柔情,却又似藏着刀。

“医女穆泞听旨。”苏琅走上前去,从袖中取出一张暗红的卷轴。

穆泞闻声扑通跪倒在地,静听他念了好些有的没的,才听到最后一句,酌晋为从六品吏目,赐百年淮皮一盒,其余奖赏若干。

“穆吏目,还不谢恩?”苏琅缓缓开口,将圣旨传递到她手中,他嘴角为扬,眼中含笑:“也难怪皇叔公对你另眼先看,确实有几分本事。”

那时的情形,连他也不能迅速做出判断,这小丫头居然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救人,短短时间内晋升六品,即便是个从的,也是宫中晋升最快的人之一。

只是他这话一出,万贵妃脸色瞬间就变了,冷声道:“既然穆医女已晋升六品,以后便就在清晖殿中,做本宫的贴身医女。”

她这也是要告诉宫中诸人,穆泞是她身边的人。

“奴婢入宫本就是因娘娘之故,能留在娘娘身边也是奴婢的心愿。”穆泞跪地,心中已有了思量,能榜上万贵妃这棵大树,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苏琅闻言,眉头一皱:“宫中规定每位主殿只配一名医女,贵妃娘娘身边已有一位,不可再添。”

万贵妃却不顾其他,她向来跋扈,宫中的规矩也不知破了多少回了,冷声道:“不就是多一个医女罢了,有何不可?”

大不了她亲自去求陛下,她父亲是当朝宰相,难不成一个医女也不愿给她?万贵妃虽然跋扈了些,却也不会真的去求,穆泞若是铁了心跟着她,不住清晖殿倒也无妨。

“孤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苏琅嘴角挂着一抹假笑,只道:“父皇的旨意孤已经传到,便不久留了。”

他拱了拱手,面不改色转身离开。

穆泞见此也起身告退,晋升的消息已经在太医署中传了个遍,她回去时,全院的女使都侯在她那小院门口,满脸艳羡。

“穆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泽兰满心欢喜地拉着她往里走,眼下无比庆幸当初与她比试输了后没再起什么幺蛾子,不然今日便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你瞧瞧,那都是陛下给你的赏赐!说你护驾有功!是太子殿下亲自送过来的!”院内摆着的东西琳琅满目,比起苏宴院中虽少了很多,却也是常人不敢想的。

这可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穆泞紧盯着桌上那一盒淮皮,眼眸中含了一汪泪,从前她千方百计地寻这一味药材都没能拿到,可在这皇宫之中,却可以成为随意赏赐的礼品。

“穆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佩兰见她不语,晃了晃她的手臂,将人拉回了神。

穆泞摇了摇脑袋,只觉得可笑得紧,正想着却以笑出了声,她擦去眼角的泪,轻声道:“我高兴。”

她这般说自是无人会怀疑,院中不少人围着她问东问西,恨不得几句话将二人关系拉紧到亲人地步,一时间热闹非凡。

“不过是升个从六品罢了,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院外,一穿着六品医官服饰的女子往里瞥了一眼,满脸不屑。

她是万贵妃身边原先那个女医,名唤沁云,如今贵妃身边要新来一个女官,她自是气不过,可又不能让贵妃知道,便只能来找穆泞开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