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

唐汐缇本来住在椒房殿，但是小皇帝不能一个人睡，所以他登基以来，她都在前殿陪他。

现在是下午，太阳明晃晃得，照得四下雪白一片，房屋人物都看不清晰。安静得很，只能听到些微的“呼呼”“嘶嘶”的声音，好像世界是一条大蛇，正趴在地上。不过这不是什么大蛇的声音，这是风声。

宫人们大部分在各个房间里忙碌着。或许是房间的隔音效果好，或许是隔得太远，每个房间里的忙碌都只属于那个房间，在前殿里，根本感受不到其他房间的生活气氛，好像那些房间是空的。

或许，那些房间里人物的声音，都融化到宏大的风声里，千言万语交织在一起，只剩下“呼呼”和“嘶嘶”，便如精神病人能把“呼呼”和“嘶嘶”声，想象成万千语言。想来，那些认为语言有千万种的文人才子，不就是这样的精神病人吗？

一个宫女走过来，躬身做个万福，道：“给娘娘请安。怀安侯夫人到了。”

“让她进来。”唐汐缇淡淡笑道。

她本来倚靠在凤椅上，宫女连璧给她剥葡萄吃。现在她坐正了身子，依旧吃连璧送来的葡萄。

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丝衣。前面，从胸口到小腿，绣着一整只凤凰。五颜六色的鸟绣得生灵活现，好像随时可以展翅翱翔。丝衣的背后，绣着凤凰的后背，看去像一个背影，金丝勾勒间，有种诡异的美感。

她画着淡淡的妆，一张脸精致得有些妖艳。头发黑亮，在脑后形成瀑布。按理说，出了嫁的女儿不能梳这样的妆。但现在的她是未央宫实际上的主人，她想怎样就可以怎样。

她的手上戴着两个金玉假指甲，分别戴在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上。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个玉戒指。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用孔雀翎制成的毛绒拖鞋，反射着阳光和烛光，明亮如玉。微微露出的脚上穿着一双蜀锦做成的袜子，是淡蓝色的，像是美人鱼的鱼鳍，也晶晶亮。

唐沫沫走进来，笑盈盈得匍匐到地上，恭敬得说：“给姐姐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妹妹平身。”唐汐缇轻笑道。

唐沫沫笑着起身，坐到唐汐缇旁边的软榻上。

“想跟姐姐说个体己的话。”唐沫沫接着道，看看她身边的侍女。

“你们先退下。”唐汐缇笑道。

“喏。”宫女和太监们答道，都走了。

风吹起几个窗帘，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这像鬼怪的舞蹈，配合着博山炉里的白烟，显得有点诡异。

“姐姐可知道，赫连秀刺配路上造反，如今正潜伏在京都？”唐沫沫笑着开了口，眼睛晶亮得看着唐汐缇。

“有这样的事？”唐汐缇笑道，眼中也闪着光，语气轻描淡写，全无所谓。政事一概交于檀辞，她平日只在宫中优哉游哉，哪里知道，也不关心。

“赫连秀和我搭上了线，想见姐姐一面。”唐沫沫接着道。

“见哀家做甚？”唐汐缇笑道，明显不怎么感兴趣。她只朦胧记得这个事情。转头随手拿起一个葡萄，放入嘴中咀嚼。她的唇在翕动中像是蝴蝶展翅，鲜亮诱人。

“这人野心不死呢！想让姐姐给他个机会，东山再起呗！”唐沫沫笑道。

“妹妹吃葡萄。”唐汐缇说着把葡萄盘放到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唐沫沫点点头，随手扯下一颗葡萄咀嚼，点头笑道：“嗯，好吃！”

“听说西域的葡萄最美，宫中的巧匠们不服气，便在温室调养了几株，这不结出了果子。不错哦！”唐汐缇笑道。

“挺好吃。”唐沫沫点头笑道，“所以说，人的心气和天一样重要。只要心气足了，翻天覆地都不在话下。”

“妹妹说得好。”唐汐缇点头笑，“我知道你的意思。赫连秀想翻天么？我正百无聊赖，想看戏。就给他一个机会。毕竟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人人好我才好。就是要他死，也得让人家死个痛快，死个心服口服是不是？”

“哈哈，这才是凤仪天下的气度。”唐沫沫点头笑，“我这就去告诉他。什么时候见姐姐合适？”

“明日辰时二刻吧。”唐汐缇笑道，“到时候从西安门让太监领进来好了。莫要声张，别惹人注意。”

“当然。”唐沫沫点点头。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唐沫沫转身去了。回家把消息告诉萧潇蛟，萧潇蛟喜得眉飞色舞，立刻告个假，快马到赫连秀的府邸。

他想，这下子那十万文钱就到手了！想着那成堆的金钱，不知道能买多少好东西，他兴奋得在马上挥舞着马鞭，摇摆着屁股大叫，引得不少行人注意。

一会儿到了赫连秀的府邸，他推门进去，快步来到正堂。

巧得很，赫连秀正躺在正堂的躺椅上打盹。现在这天暖烘烘得，像是要把人融化，和夏天没什么区别了。

萧潇蛟跑了一路，身上浸满了汗。前几天还躲之唯恐不及的春寒，如今成了救命稻草，有点凉风吹过来，他立刻浑身酸爽。见赫连秀没睁开眼，他便走上前，把茶壶拿起来，“咕嘟咕嘟”得大喝。

赫连秀被惊醒了，看萧潇蛟的样子，心想事必然成了。但他要逗逗他，便把身体一挺，大喝道：“混账东西！还有没有点礼数！本老爷喝茶用的壶，也是你可以随便使用的吗？！”

这一声叫在安静的房间里像是惊天霹雳，吓得萧潇蛟一个哆嗦，茶壶便从他手上掉落，茶水撒了他一身。好在他身手敏捷，一低身子把茶壶接到，放到桌子上，后退几步拱手笑道：“老爷息怒，有天大的好消息。”

“嗯，你不必说，老爷我也知道。”赫连秀摇摆着脑袋，像是在舒缓脖子，优哉游哉得笑道。

“老爷明见。明天辰时二刻，西安门会有太监恭候，领您直到前殿。”萧潇蛟拱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