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哭声里，不全是对盛熏帝的眷恋。作为和盛熏帝有了孩子的女人，她当然对盛熏帝有爱。但是，盛熏帝对她不忠，哪怕这是制度的设计，也让她不能不心有芥蒂。每当盛熏帝和别的女人情情爱爱的时候，她便心如刀绞。

所以，她的哭声里，大部分是对盛熏帝的怨恨，可是这怨恨的哭看起来和爱恋的哭全无二致。

她的哭声里，还有一丝担心。她不知道没有了丈夫的自己能不能撑下去，毕竟皇帝之位，荣耀和危险并存，多少人随时可以为了它拿起刀剑，杀猪一样杀人呢！

唐汐缇哭着，手往棺椁里面伸，好像盛熏帝只是睡着了，她要把他拉起来。

檀辞觉得戏过了，上去淡淡哭着，把唐汐缇搀离棺椁，在一边站着，微微一抬右手，对司礼太监道：“入珠吧。”

“彩珠入宫，天神赐福！”太监高喊。

四个力工立刻手持金质簸箕，把九百九十九颗大珍珠倒入棺椁里，寓意“九九归一，万法归真”。珍珠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像是一道彩虹，和棺椁里的金银器皿碰撞，发出“叮铃嘣咙”的声音，像是在下雨。

力工接着把棺椁关上了。

司礼太监又是一声高喊：“座梓宫！”

力工们立刻把梓宫抬起，放到放置梓宫的石基上。

“三跪九叩，送别先皇！”司礼太监再次高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亲贵们俯身叩首高喊。

葬礼这才结束，亲贵们离开墓室，力工把墓室封死。

走到封土之外，琼冉忽然心中一悸。她下意识得转头看，只见从封土中蔓延出红黄两色的土，像是两条土龙，顷刻间把众人包围。

众人惶恐不已，纷纷躲入车驾。

大盛诸位先帝的九个高大的帝陵此起彼伏，像是九个擎天石柱。天变得阴沉，浓云覆盖了整个视野。从帝陵中，都蔓延出红黄两色的土。十几条土龙飞舞着，嚎叫着，将树木吹得发抖，发出“轰隆隆”“哗啦啦”的巨大声音，很快覆盖了整个长安。

百姓纷纷躲到屋子里，看着窗外红黄两色，听着风沙中发出的“呜呜呜”的声音，都说是先帝们显灵了。

像是要配合众人的想法，大地接着颤动，千万个鬼魂从沙土中浮现出来，都是身披铠甲的将士模样。他们的身体是土黄色的，眼睛是红色的，像是坟地中亮着鬼灯笼。在军队中央，是八匹黄马拉着的鬼车，上面坐着九位先帝，都发出怒吼，擎着宝剑指向前方，随着军队横扫长安。

檀辞被土风吹得头疼，同时感到胸口发疼。一个声音在他的耳中响起，那是他身体里的魔鬼在说话！

几千年前，洪水滔天。一个名叫大阐的男子率领众人治水成功，借治水的功勋，逼迫当时的皇帝大圭退位，将他流放荒野而死。大圭死而不灭，化作怨灵，附身在檀辞身体里，和他达成协议：圭灵帮助檀辞推翻大盛成为新帝王，而檀辞需要帮助大圭灭尽大阐后人。

此时，圭灵在他的心中大喊：“大盛皇帝是上古炎黄二帝的继承人，他们侦查出你的不臣之心，所以在此显灵示威。你不用害怕，前朝灭亡之时，前朝皇帝的灵魂也曾如此，盛朝高祖皇帝照旧坐了天下。”

“万一哪天我推大盛皇帝退位，鬼兵大起，要我性命，你可一定要保我！”檀辞在心中对圭灵喊道。

“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圭灵说罢，发出狂浪的笑声。

在人群中，赫连秀一直默默得看着。要是不出那件事，此刻他必是和檀辞一起抬棺的人。几日之中，他就从亲贵变成逃犯，真是大起大落。

他感慨不已，但万千感慨只能存于心中，脸上不动声色，看不出悲喜。

当沙尘暴飞扬的时候，赫连秀兴奋起来，心想若是人鬼混战，天下大乱，自己的计划就更好施展了。他并不躲闪，在狂风中大笑，对着大盛皇帝的鬼魂大喊：“檀辞要行篡位，先帝们定要阻止！”

先帝们的鬼魂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这些鬼魂不过是众人的想象。就像天上的云彩，人们会把它们想象成各种东西。其实人家是随意形成的，那些想象只是附会。

沙尘暴持续了一个时辰，终于烟消云散。亲贵们已经回到了宫殿。这时候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开始打扫。

檀辞没有出门，他召来主管刑侦的绣衣御史。

“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绣衣御史跪在地上行礼，身上还有点沙尘。

檀辞看着他，淡淡得问：“赫连秀的行踪查到了吗？”

“已经查到了。”绣衣御史是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说着把袖子里的一筒竹简送上去。

檀辞摊开竹简，只见上面将赫连秀租住的地方描画得十分具体，连金银在地窖里的位置都描画出来了。

他冷哼一声，点点头，笑道：“给大谁何们记功！”“大谁何”是特工的统称。

“多谢殿下！”绣衣御史拱手笑道，接着问，“是不是立刻派兵铲除？”

“他们最近有什么举动？”檀辞又问。

“最近他们小心翼翼，只派出一个英俊小生，去接近怀安侯夫人，怕是要借此攀附皇太后，影响皇帝。”绣衣御史拱手道。

“好。不要动他们，我要好好看看，他们要怎么玩。”檀辞笑着说，一挥手让御史去了。

琼冉这时候走进来，笑着说：“你这阴险的家伙，何必拿人家当猴子耍？让他们抱有幻想，白忙一顿，不如给个痛快，杀了算完。”

“直接让他们面对惨痛的真相，和给一个虚假的美好，然后面对惨痛，两者有什么高下之分呢？”檀辞笑着说，说罢拉起琼冉的手，道，“先帝下葬了，属于我的时代便正式开始了。为了庆祝一下，带你去个地方。”

“你还有什么好地方瞒着我呢？”琼冉笑道。这些日子檀辞可带着她去了不少地方了。

“去了便知道了。”檀辞笑道，吩咐随从备好马车。

一会儿的功夫，车子在一处茂林中停下。檀辞和琼冉下车，见面前郁郁葱葱，没有任何人家。

琼冉觉得奇怪，转头笑道：“王上这是要带我春游吗？”她接着故意打个哆嗦，笑道，“春寒料峭得，我可没有春游的兴致。”

“知道你料峭呢，所以要给你送温暖嘛！”檀辞说着往前走几步，拍拍一个树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