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内漫延开来，旋律的进展就像推倒了一副摆放严谨的多米诺骨牌，和谐得叫人难以置信。

那些人原本还等着看陆强笑话的人，笑容先是凝固在了脸上，旋即慢慢收敛起来。

也不知道陆强是故意为之还是如何，他弹奏的是一首比较舒缓的曲子，和齐叶的《狂蜂飞舞》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这首曲子在场几乎没有人听过，它的节奏其实很奇怪，和主流的钢琴曲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但与此同时，它的怪异与它的柔和美好又达成了完美的均衡，令人在察觉到违和感的同时，又根本就没有切实的违和感，一下子就能给人以多层次的感受。

顿时，整个餐厅都被温和柔缓的旋律所充斥了，而在这一烈一柔之下，人们感觉自己像是先跑了五公里，然后正坐在桑拿室里享受一样，浑身都懒洋洋的，似乎每个毛孔都在微微地呼吸，说不出的幸福和舒适。

慢慢地，他们的身体也跟着松懈下去，情不自禁地侧头倾听起了音乐。登时，那些旋律似乎不止是飘在空气当中了，而是钻进他们的耳朵，钻进他们的身体，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之中。

而李薇也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同时内心涌上了浓浓的震惊。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陆强居然能有这么高超的钢琴技巧。就算她是个外行，她也能明白，这绝对不是两年时间就能练出来的功夫。

齐叶的脸上也早就已经没有轻蔑之色，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了阴沉。如果别人只能看到第一层，那么他已经看到了第五层。他并没有在意陆强所演奏的曲子，但只是从指法与演奏感来看，就算是从专业角度分析，陆强的表现也已经是达到了难以挑剔的地步。

他心中万分恼火，面目也是变得稍有些狰狞起来。

没想到这家伙不但真有本事，而且本事还这么不一般。他所幻想的碾压局面看来是无法完成了——不对，恐怕连胜负都已经是难以定论了！

另一方面，听着这古怪而又动听的旋律，老评委则是自始至终处于惊愕的状态。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神当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仿佛根本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这样，面对陆强的演奏，各人有着各人的态度与见解，但归根到底还是殊途同归。

几分钟后，最后一个尾音在陆强手下敲响。这个重音如同坠入幽潭的一颗石子，似乎有看不见的波纹在空间里荡漾出来。

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整个餐厅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窗外的车声。

陆强的双手轻轻按在琴键上，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额头汗珠紧密，就像刚打完了一场陆役。

但他的眼神是兴奋的，仿佛有红色的火焰在跳动。一曲过后，他的感觉全回来了，他的技艺并没有因为这几年的荒废而有所退弱，这绝对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站起来，朝客人们微微躬身，以示表演的落幕与对于倾听的感谢。

起先还是没有人反应过来，大家的双目根本没有神采，似乎还沉浸在音乐当中。

这时，老评委带头鼓起了掌，清脆的掌声响起，人们这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先是稀稀拉拉的几个掌声，接着掌声变得越来越响了，最终连成一串，如同雷鸣般响起，整个餐厅都似乎被这掌声而震动，客人们杯子里的酒也在微微荡漾。

这是比之前更为热烈的反馈，甚至用狂热来形容也不为过了，其中甚至还掺杂着叫好声。

如果说齐叶的表演尽管出彩，但还是能让他们保持一定的克制与矜持，但陆强的话，已经可以说是惊艳了他们，也令他们突破自身的礼节了！

李薇呆呆地看着陆强，眼神颇有些古怪。她的耳畔还回响着那段旋律，脑海里也满是陆强演奏时的身影。一时间，她的脸竟是有些红了，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狂跳，也不知道因为是因为曲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被如此响烈的掌声所包括着，齐叶连肺都要气炸了。

这时候不应该是他将陆强踩在脚下，接受万众喝彩的时候吗，可怎么好像陆强才是主角了？

他心中万般的不爽，阴着脸走到了钢琴前，而后冲陆强露出了一个恶狠狠的微笑。

他装模作样地说道：“弹得好啊，让我有些自愧不如了。”

陆强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本来就比你好，不是吗？”

怒火立马冲进齐叶的胸膛了，齐叶的嘴角有些抽搐，笑容也变得更加森寒，他说道：“现在这样说还言之过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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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回头看向老评委：“先生，我们之间……您已经有定夺了吗？”

老评委一脸怪异地看着他，令他不禁心头一惊。

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难道这还需要我说出来吗？”老评委说，“虽然你的技艺足够精湛，但是你找错对手了。”

“和这位先生比起来，你们的水平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就像一头老虎就算再怎么凶猛，也无法与真龙并肩，所以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还是说出了最终答案：“是这位先生赢了。”

这一瞬间，齐叶的血立马就凉下去了。

而在客人之中，也是当即传出了掌声与呼声，显然大家是认同了这个结果。

“不可能！”齐叶脱口而出，“真龙？就他？我说你们不会是一伙的吧？就算他的水平真比我想象的要高点，但又怎么可能超过我？”

“再说了，他弹的是什么东西啊，就那种乱七八糟的旋律，有半点艺术性吗，凭什么能和我比？”

“乱七八糟的旋律？”老评委瞥了齐叶一眼，旋即冷笑道，“小伙子，能说出这话，那可就是你孤陋寡闻了。”

“你什么意思？”听着老评委的话，齐叶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

老评委说道：“这位先生所弹奏的曲子叫做《怪》，也是一首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的曲子。”

“这首曲子的旋律你也听到了，曲如其名，充满了古怪。但这种怪可不是刻意的作怪，而是内藏玄机。就算是顶级乐手，光是能弹完整就已经很不错了，而要是想弹到他那种行云流水的地步，可是非钢琴大师所不能为。”

“钢、钢琴大师？”齐叶瞠目结舌。

老评委看向了陆强，眼睛里写满了欣赏：“小伙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也不是本市的吧。要不然的话，我不可能没见过你。”

“能在这种年纪到达这种技艺的人，世界上可并不多，在我所知道的人当中，也只有一个姓陆的年轻人而已，刚好还就在风云市里，只可惜现在已经没落了。”

“我一直都觉得，像你们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天才，如果能好好发展下去的话，注定是要载入音乐史册的，也只有像你们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去触碰到贝多芬，莫扎特的高度。”

“所以今天能遇到你，我觉得很幸运。”

老评委这些年来说出的点评之语不计其数，但这次绝对是他最高的一次赞扬。但陆强并没有感到骄傲，只是笑了笑道：“过奖了。”

他虽然明白自己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很高，不过他可不会真觉得自己能够达到那种地步。

而听着老评委的话，齐叶的心里自然是嫉妒不已。

他听得出来，老评委可不只是在夸陆强而已，还是在表明了说，他齐叶只不过是一个假的天才，就算现在拥有一定的水准，但充其量也就是成为一个有名的钢琴家，而永远不可能也接触到那些音乐巨擘的境界。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从小到大都被赞誉所包围的，每个人都说他是天才，他也觉得以自己的才能，成为下一个贝多芬、莫扎特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他怎么会输给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呢？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攥紧拳头，满脸怨毒地说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所以这就把我晾到了一旁是吗？”

“还贝多芬莫扎特呢，真是可笑，我看你们果然就是一伙的吧？”

“今天你们拿个乱写的谱子弹完，说它是只有大师才能演奏。那到了明天，你们不是得掏出另一个谱子，说那只能让肖邦来弹了？”

齐叶的话无疑是顶撞了老评委，老评委皱眉道：“你不信我？”

齐叶道：“我为什么要信你，你连音乐的好坏性都分不明白，摆明了就是个外行人。”

他看向客人们，抬高了声音说道：“大家不要被骗了，这家伙就是个普通的猎头而已，一个猎头就算再怎么样，又能达到多高的水平呢？”

“而我，我可是殿堂级的乐手，受过多年的专业培训，还拿过不少大奖。你们想想，如果我输给了他，那这不是在搞笑吗？是在置真正的权威何在？”

客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们许多人就算喜欢听钢琴曲，但也仅仅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太多的去研究过。

所以就算他们觉得陆强所弹奏的确实更好听，但这也只是从听感上来说而已，要是从专业去分析，那可就未必了。

大家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专业上的事情，万一说错了，还容易丢面子，显得自己无知。

而看到众人一片静默，齐叶感觉非常满意。此刻他也不在乎具体的水平了，暂且维护面子比什么都要重要。

齐叶的举动，气得老评委连连摇头，指责道：“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但你的心胸如果这么狭窄的话，那你以后一定走不远的！”

齐叶完全不听：“你懂什么，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居然跑来对我指指点点。”

“你就是个骗子而已，只会编些假故事骗人。我说你可别侮辱艺术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那曲子就是在故意作怪，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倒还真不信了，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曲子是只有大师才能完美演奏的吗，这怎么可能啊。”

这时，陆强忽然出声了：“你以为不可能就没有？”

说着，他走向某个服务员，从他手中借走了笔和点单表，又在表格的背面写了些什么，旋即将那张表格递给了齐叶。

齐叶接过来看了看，发现陆强写的是五线谱，不禁问道：“你什么意思？”

陆强道：“你不是说不存在那种曲子吗，这是《怪》的一小截，你自己去弹弹看吧。”

为了保险起见，齐叶特意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确认自己可以演奏出去后，冷哼了一声，旋即二话不说坐到了钢琴前。

他开始顺着谱子弹奏，一开始还挺流畅，同时也令他颇为得意。但弹到第八秒的时候，流畅的琴音忽然就中断了，他惊讶地看了谱子一眼，又开始弹奏，可是却依旧无法顺畅地弹出来。

那音符的转换根本就不能用常规思维来理解，或许说，这样的谱子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从谱子当中，他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威严，同时又有着一股吊诡的气息，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不是他所能够触碰的曲子。

他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惊惶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强冷冷地说：“现在你还要质疑吗？”

齐叶瞪大着眼睛，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看得出来，那谱子是真的，就是陆强所弹奏的那首，可是……为什么他弹奏不出来呢？

此刻再回想老评委的话，他只觉得胸口发堵，又有窒息感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