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千难万难办事不难。

人家黄澤岷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由不得褚无疾不掂量掂量了，这个黄澤岷，难道真是看中了自己的能力和才干，不会啊，他和自己只接触过几次，能了解多少，要是说他有什么目的，又不太像，人家毕竟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都是要写进合同的，耍不了赖皮的，难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巨大潜力？

见无疾默默不语，似乎被自己说动了，黄澤岷趁热打铁道：“褚总，看在我如此诚心诚意的份上，您就答应了吧，反正您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到处游历考察，时间比较空闲，那还不如去我们那儿看看，我们那儿也算得上是块风水宝地，您肯定会喜欢的，而且您想想，您这次出来算是微服私访吧，我晓得叶总在到处找你，如果连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找到您，那叶总的能耐可比我大了去了，您要是再迟疑不决，可能就被她找到了也说不一定。”

黄澤岷的这句话，倒是正中要害，无疾之所以到处跑，东躲西藏的，就是怕叶虹虞找到自己，至于为啥这么怕叶虹虞，无疾也说不清不楚，反正心里怕，怕得要命，像样的理由却说不出来，可能是自己赌气不辞而别，也可能是自己觉得对不起她，误会她和傅未虢之间的关系，把她一个那么骄傲清高的一个女子想得如此不堪邋遢，百死难辞其咎，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无疾隐约觉察到了却不肯面对，那就是他的自卑，他不晓得自己该如何面对叶虹虞，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无疾感觉叶虹虞就像一只美丽的骄傲的孔雀，而自己却像是只蛾蠓，到这个世界就像是来凑数的，可有可无，怎么配得上叶虹虞那样的仙女，想想也是可笑，过去自己还想着拼着老命、拿出吃奶的劲儿把中袤做好，等叶虹虞从中昊出来后就可以直接接手，现在回想起来是何等的幼稚可笑，唉.......

“褚总，您只要到我们那儿，我向您保证，只要您不想让叶总找到，那她肯定就找不到您，您想一下嘛，就算是叶总再精明再聪慧，她也绝对想不到您会到我们那里，降贵纡尊、屈高就下，您是个聪明人，想想我说得有没有道理？”黄澤岷口若悬河道，见无疾还在犹豫，又进一步鼓动道：“褚总，您也不用马上决定，我们纸厂就在雍州的龙泉山工业区，雍州是我老家，那里我地头熟，我有亲戚在政府上班，对我也挺关照的，而且旌雍州距离锦城不到一百公里，离绵州也近，对您来说回哪儿都很方便，褚总，我想反正您是出来考察的，去哪儿都一样，要不您就和我一起去我们现在刚刚收购的新厂看看，要是打得上眼，您就屈尊留下来，要是看不上眼，您马上拍屁股走人，我好酒好肉给您践行，绝不阻拦您，您意下如何？”

黄澤岷态度恭顺诚恳，说得如此低声下气，让无疾无从拒绝，他知道，现在和黄澤岷毫无瓜葛，都被他死缠烂打脱不了身，只要自己答应他，跟他去了旌州的工厂，那就更走不掉了，可是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呢，反正现在没有事情做，闲着也是闲着，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是好的，躲得了一时算一时，现在无疾害怕叶虹虞胜过任何人，既然黄澤岷如此盛情，去看看也无妨，和他也算是有缘，不打不成交，自己落魄之时，承蒙他还这样看重自己，要不是因为过去他和叶虹虞还有建哥之间的过节，还是可以当做旧交的，可是他做的那些事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那权当他是一个熟人，借他的一方宝地暂避风头，他说到重点了，连他这样的人都可以找到自己，那叶虹虞要找到自己，怕也是时间问题，但是见了叶虹虞该怎么办，跟她回去还是不回去？唉，头大，不想啦不想啦，赶紧躲起来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于是沉吟了一下，对黄澤岷说：“好吧，那就先去你厂里看看，要是不满意，我马上走，你不得阻拦。”

“好咧，褚总，您要是不满意要走，我拦您一下，天诛地灭！”

无疾虽然不太相信他，但人家如此信誓旦旦，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自己可选择的方案本来就很少，说不一定到他的工厂也不错，我还没有干过工厂，试试水也可以，反正亏了也是他黄澤岷的，他活该！

上了黄澤岷的丰田越野车，听他问道：“褚总，还去宝鸡吗？”

“去的，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宝鸡，我跟他约好了。”

“好咧，先去宝鸡，再去考察我们纸厂。”黄澤岷百依百顺道，弄得无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黄澤岷大小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老板，对自己这么个侘傺失意的沦落之人如此恭敬，真的说不过去，于是建议道：“黄总，以后我们就随意吧，你也不要您啊您的，也不用称呼我褚总，你比我年长，就叫我小褚或无疾吧，这样随便点、自然点。”

“好啊，无疾，你怎么说怎么好，随意最好。”嘿，这个黄澤岷，应变真快。

快上高速路之前，黄澤岷拿出张手机卡交给无疾说：“小褚，以后就用这个手机号吧，你现在这个号最好马上停用，处理掉，不然，我能找到你，其他人迟早也可以按图索骥找到你，这个号是用我堂弟身份证登记的，没有人想得到现在是你在用。信用卡银行卡以后也不能用了，尽量用现金吧。”

这个黄澤岷，真是诡诈，无疾暗忖，这也不错哦，和他这样心思缜密，狡计百出的人待一块儿，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今天不就受益匪浅麽。

不过坐在黄澤岷车上的无疾还懵懵懂懂的，都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糊里糊涂的就坐上了他的车，居然还同意跟着他去参观他的工厂.......

黄澤岷这次确实没有说谎忽悠人，他在雍州龙泉山工业区的纸厂真的不错诶，依山傍水，纸厂背靠龙泉山，后山上一片片的桃园，还有梨树和批把林，纸厂前面有条河，唤作杨柳河，河岸杨柳飘絮，显得十分恬静、淡然。

纸厂占地六十余亩，这对于一个纸品加工厂来说是很大的了，起码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地方空置着，不过都栽种着金桂树、宫粉梅、红梅，还有珍稀的龙咏梅，甚至还种植有不少唤作黑不拉多和阳光玫瑰的葡萄，黄澤岷说这些品种优良，能卖不少钱，呵呵，这个人，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哈，不过郁郁葱葱的果树花木环绕厂房，倒是把个纸厂装点得如花园般秀丽，打外面看，还以为是一个花木园林，工厂的管理也很规范，一切都还整洁，井井有条，无疾暗忖，这个黄澤岷，还有这样的的一面，倒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听黄澤岷说，这家加工厂过去还加工过医疗辅助用品，但几个股东过去是做房产、汽配什么的，对纸张行业不熟，经营不善，管理混乱，亏损严重，最后股东们闹蹦了，便把这间厂子打出去，黄澤岷通过他老家在政府工作的那位亲戚把这厂子盘了下来，然后把老厂的机器设备和人员都迁到了这里，事事他都亲力亲为，厂子慢慢的上了正轨，开始盈利了，黄澤岷想尽快的做成商务用纸行业的龙头老大，跑在最前头，远远的甩开所有竞争对手，才可以实现利益最大化。

无疾对这里还算满意，加上黄澤岷又殷勤又诚恳，无疾考虑良久，他现在是山穷水尽，总不能一直在外面漂着，无所事事，他一个忙碌惯了的人，突然闲下来，感到太不习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去处，最终便答应黄澤岷留下来，先干上一年试试，如果合作顺利，再谈后面的事。

黄澤岷好像生怕无疾变卦似的，立即跟他签订了合同，把答应无疾的事情一件件的都落到了实处，满满的诚意，倒让无疾觉得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人家黄澤岷确实洗心革面，想弥补自己的过错，那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给人家一个改过的机会，而且人家的厂子搞得井然有序、有条不紊，足见黄澤岷的能力，既精明又强干，只是过去，他的才干用错了地方。

无疾发现黄澤岷真不是一无是处，做事干练老到，任何事在很短时间里就能抓住重点，一蹴而就，但他也有些匪气。在纸厂，他遇到好几个利达商贸的老员工，跟随黄澤岷转战南北，来到这里，这些人能力并不弱，都能独当一面，他们大都和无疾认识，开玩笑，过去中昊集团的总裁助理，后来的中袤实业的老大，无疾在浆纸界的名头还是大大的响亮，这些人对无疾并不排斥，反而变着法儿来逢迎他、讨好他，可能他们认为，像无疾这样的大神都青睐这里，看来老板这里真是前途无量了。黄澤岷和他们关系都很随意，看到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大声呵斥，这些人倒也不以为意，知道老板就这个德行，发完火就完了，晚上该喝酒喝酒，该划拳划拳，又称兄道弟，和和乐乐了。

拿着黄澤岷的年薪，无疾觉得自己还是要做些事情出来，才对得起这份薪水。他见厂里居然有医疗辅助用品生产许可证，这可是个好东西，前几年容易办理，现在就算是抱着钱求爹爹告奶奶都不轻易拿不下来，最主要是办理周期长，等待期就得两年左右，现在手上有现成的，省下好多事儿。让无疾奇怪的是，黄澤岷这家厂子没有把这么好的资源利用起来，可能是他们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和渠道，太可惜了，捧着个金饭碗，却吃着糟糠饭。只是许可证时间快到了，无疾让黄澤岷安排人去年审并延期三到五年，他有用处。

黄澤岷二话不说，马上亲自跑去办理，他那个在政府当公务员的亲戚还算给力，手续齐备后，直接给他们延期五年。

这是因为无疾看上了黄澤岷他们这儿的一种特种纸，附近的高远牧场每次给奶牛吸奶后，都要用一种厚型吸水纸擦干奶牛的乳头及四周，保持干燥，以避免奶牛乳房生红斑或发炎，这种吸水纸卫生级别要求较高，需要柔软吸水性好，但是用量比较少，除了黄澤岷他们这儿，几乎没有厂家愿意做这样的买卖，太费事，就算价格不错，但是整个利润太小，都不想淘神费这个力，在商言商，无利不起早嘛。

无疾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眼便瞅见了商机。他往车上装了几十公斤盘纸，跑到附近的一家高分子新型材料厂，让人家在这种吸水纸上直接淋膜，就是那种卫生巾和纸尿裤上使用的透气膜。

黄澤岷和他那帮兄弟伙都不晓得无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吸水纸上淋膜，能干什么用？

无疾拿着淋好膜的吸水纸，跑了两三家医疗用品生产厂商，用这种淋膜的吸水纸替代无纺布生产一次性手术服、床罩、护垫等医疗用品，效果居然出奇的好，既防水又透气，而且还结实，看上去又厚实，最重要的是，这种原材料的成本大大的低于无纺布，但是用它做原料生产出来的手术服、护垫等一次性医疗用品的品质并不比无纺布的差，可是价格却便宜了不少，客户试用后，感到效果挺好，还给无疾他们提出了不少建设性意见，无疾回去又遵照客户的建议做了一些改进，提高和增强了原材料的透气性和吸水性，这下客户更加满意，开始小批量下单订货。

黄澤岷请来无疾这尊菩萨，本就打算好好供起来养着的，以后有大用，那晓得无心插柳，人家刚来没多久，居然就倒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黄澤岷是有眼光的，看得出这个项目的光明前景，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对这个细分行业有颠覆性的意义，于是他二话不说，马上尊从无疾的建议，改造了医疗用品生产车间，购进了一次性手术服、护垫、床罩生产线，除了生产原材料，他也准备做自己的成品品牌，用原色环保竹浆纸做原料，十足十的噱头。

无疾把张扬的电话给了黄澤岷，让他找张扬帮他开拓海外市场，只有一条，不许提他的名字，如果张扬晓得无疾和黄澤岷搭档，叶虹虞马上也会知道的。

之所以把张扬介绍给黄澤岷，是因为无疾觉得他们俩很相似，为了做成一件事，都有股坚韧不拔的劲儿，这两人半斤八两，不分轩轾，无疾童心未泯，很想看看同样难缠的俩人凑到一起，到底谁更厉害一点。

这段时间，不光是黄澤岷，连无疾都忙的不亦乐乎，购设备、建厂房、申办相关手续.......那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是旰食宵衣、通宵达旦。

无疾想，黄澤岷也不像他过去说的那样，他这个岁数吃不得苦了，之所以那样说，是生活还没有给他足够的压力，没有把他逼到这个份上，就像自己，做上工厂了，才晓得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大的潜力可以挖掘。

一个月就换休两三天，无疾也不外出，不是在寝室里呼呼大睡，就是跑去雍州图书馆里泡上一整天。如果这天遇上好天气，无疾也会拿本书，泡杯茶，爬到纸厂后山山顶，坐在那座老旧的木亭子里，随意的翻翻书，喝点茶，或是冥想静心，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就眺望远方，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叶虹虞，她怎么样了，还在生我的气吗？身体好不好、工作忙不忙，她不再过敏了，吃得香不香.......

山下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古镇，镇上有座很老的小天主教堂，傍晚时，隐隐约约的钟声随着清风飘来，若有若无，像滑落山泉中白色丝线，即景生情，感悟伤怀，无疾总会不由自主的吟诵起一首不知名的小诗：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古老的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地滴落。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吹笛者倚著窗牖，而窗口大朵郁金香。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可是无疾不是不在意，他是不敢在意，他常常无望的想，要是煜煜和瑞雪还有璐璐一样，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相亲相爱，走到一起也没有障碍。可是有时转念一想，当真没有障碍麽，就算是瑞雪和璐璐，一个弃我如敝履，一个视我若珍宝，终了终了，不都是一样的辜负麽？

无疾的心明确的知晓，每当吟诵这首小诗，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叶虹虞甜美的倩影，挥之不去，但这却让无疾陷入更加深层的痛苦，因为自己和叶虹虞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牛郎和织女还有鹊桥可以相会，可是自己和叶虹虞，只怕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相隔越来越远，直至从各自的生命中消失。当真是：

空肠断，奈衾寒漏永，终夜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