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仿佛全镇的人都涌了出来，路旁花枝招展的灯一个接一个，目不暇接。

处处是人，又处处是灯，堪称繁华热闹至极。

一弯亮闪闪的月牙，像是一把银制的镰刀，从墨海似的山峰上探了出来，又像是一只温润的白玉盏，倾倒出水一样的月光。

可惜此刻凡间的灯火实在旺盛，那映射下来的月色只能消失在一汪灯海之中。

天色清明，偶有微风吹拂而过，缓缓撩起夜海鬓边垂下的缕缕长发。

凫栾随着晚风，嗅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沉香味，但很快，这沁人而又熟悉的香味便被擦肩而过的人群传来的各种气味给掩盖了，只觉得周遭充斥着陌生的气息。

身旁的人皆是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虽有一丝诡异却也不难被这节日的氛围所感染，仿佛走到哪里能听到欢声笑语。

夜海的脸隐匿在面具之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人头攒动的街头，他只顾着与人保持距离，连头也不曾抬一下，街坊两旁满挂的各色花灯对他来说像是空气一般，视若无睹。

“你从小到大都不喜欢热闹么？”凫栾被那些花灯晃了眼，撇了撇嘴，问道。

“嗯。”

“孤僻？”

夜海瓮声答道：“嗯。”

“那真是怪可怜的，这孤僻么，要不是爹不疼娘不爱，就是被同类所排斥，”凫栾避过一群嬉笑打闹的小孩，又凑上前来说道：“你是哪一种？”

“……”

不远处一个高台上，十几名姑娘正巧手在做着刺绣，台下围满了人，不断传来喝彩声。

凫栾的目光被吸引，好奇道：“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乞巧节，自然是在比试女紅了。”夜海淡淡说道。

“哦，”凫栾随即反问：“哦？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难道夜海君以前来过这里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夜海才开口说：“不过是节日习俗，每个地方都一样。”

“也都戴这些奇奇怪怪的面具么？”

“那倒不是……”

话还没说完，凫栾便拉了他的手腕，直接窜到另一处人群之中，拨开层层人群，眼前几人正在舞龙，那龙头龙身龙尾做得简直惟妙惟肖，跟着绣球上蹿下跳，不断地作出各种动作，随着几人地摆动更是将龙的模样表现得活灵活现。

‘哗--’

忽见一簇烈火从竹篾扎成的龙头之中喷了出来，离得近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连连倒退几步，紧接着围观的人便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

“妙啊，”凫栾随着周遭的人一起鼓掌，边说边喝彩道：“好，好一个龙骧虎步，这火喷得精彩，夜海你快看，那龙做的是不是很逼真！”

然而并没听到夜海回答的声音，凫栾正看得起劲，便用肩去碰了碰他，“唉，说话啊，你看傻了么？”

夜海仍旧沉默不语。

凫栾这才侧过脸，见他面具之下的双唇紧紧抿着，一双眼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怎么，看见你老祖宗的真身，你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在他看来，夜海真身是条大蛇，这蛇与龙传说中本就同宗，是以他故意这么说想来激一激他。

“天壤之别，云龙井蛙，竟也能同日而语？”透过面具，夜海一双眼珠黑沉沉的，似乎天上挂再多的灯都照不进他的眼。

凫栾不由楞了一下，眨了眨眼道：“这么认真做什么，当真认了祖宗了？”

“无聊。”夜海扔下两字便转身离去。

“喂，喂，你这说翻脸就翻脸的习惯能不能改一下？”凫栾追了上去，满脸困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你至于么？”

夜海驻足，转身盯着他口气不善地问：“你有听说过会喷火的龙么？”

“啊？”

“还有，你戴这个面具，着实不适合。”

“哈？”

两人并肩走着，很快便被淹没在人潮汹涌的灯海之中，一盏盏花灯从街头到街尾，各种颜色的光晕照在身上，手臂上，脸上，让人有些眩晕。

凫栾半眯着眼抬着头，仍旧不愿错过每一个精致的花灯，不知怎的，一下子竟被人潮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向后跌倒，好在一旁的夜海也不知是眼疾手快，还是一直有留意他，竟及时伸手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还没回过神来，只听空中‘嘭’的一声，周围人包括凫栾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一道绚烂的彩线在头顶上交错炸开一朵光芒万丈的火焰，紧接着，那火焰在空中凝成一条凤凰的图案，只须臾间，五光十色的线条便倾泻而下。

夜海抬起头看了一眼，不知是他那浓密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窝的衬托，还是这漫天绚烂的光导致的，竟让他的眼神此时看起来有些朦胧而飘渺，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润泽。

“这凤凰难道是，”凫栾很快便联想起那卖面具的摊主所说的话，“可这是乞巧节啊，怎么会？”

兴许他真的有来过这里，凡人有生之年能有幸目睹一次凤凰真身，已是求之不得，自然是要代代口口相传了。

正想着，目光不经意瞥到身旁的夜海，空中的烟花早已消散，他却仍旧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

又是一种凫栾从未见过的眼神。

踟蹰片刻，他上前攥住他的手，笑嘻嘻地说道：“别看了，烟花易冷，走吧。”

夜海如同行尸一般，任由他拉着穿过人群。

高墙青瓦之上，二人并肩而坐，凫栾取下面具，一手枕着头躺了下去，另一只手取过酒壶，送到嘴边，猛地吞了几口，望着漫天的繁星，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传说中的战神，六界唯一的凤凰，叫什么凌风的？”

夜海垂下了眼，晦暗不明的目光透过乌黑的瓦片，不知瞧见了多远的过去。

“认识就认识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那谁，凌风，是真的存在过么，”凫栾又咽下几口酒，语带轻佻地说道：“他……好歹也是一个上神，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