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长诀拿手肘轻拐了一下萧宴的手臂,笑呵呵地走进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又招呼萧宴诀。
“萧巡捕,这里。”
萧宴诀站在门口张望了一圈,除开阎珏一行人,店里还有穿着官袍,着急吃饭的官员,大概是因为对方看起来身份不低,他周边的几个矮案都没人坐。
店里其余的人员都挤在四个角落,如此显得另一边的阎珏几人格外显眼。
阎珏瞥了一眼低头狂吃汤饼的官员,他腰间插着笏,旁边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的昆仑奴,很明显拒人千里之外,他也不打算跑去热脸贴冷屁股。
“汤饼,这里有葱和茱萸,各位郎君依照自己的口味添加。”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放在了桌上,沐长诀轻轻推到萧宴诀的面前,“这家店做的羊汤一点也不膻气,你尝尝。”
又把两个瓷盅推过去,“这里面是茱萸和葱。”
萧宴诀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了一块绿油油的酱料,放进碗里,拿起筷子搅在汤里,她捧起碗,沿着碗边啄了一口汤。
一股熟悉的辛辣味伴随着一点植物的清香,瞬间在口舌之间蔓延。
“嘶,好辣。”萧宴诀放下碗,捂着嘴,辣得眉眼都皱在一起了。
“咦?你不会吃辣吗?我看你挖了一大块茱萸酱,还以为你很会吃辣。”
沐长诀给自己碗里放了一点葱花,又倒了一点醋,抬头就看见萧宴诀辣得脸色泛红,他忍不住挑眉笑了,赶紧给她倒水解辣。
一顿饭萧宴吃得很爽,她其实很会吃辣,只是刚开始不认识茱萸,后面吃着吃着就习惯这种带着清香的辣味。
饭后一群人在门口分开,他们有半天可以休息,沐长诀趁这个时间,带着萧宴去了永和坊。
永和坊靠南边,整个长安城,越靠南越荒芜,住的也是一些贫困人家,这些人家也是兵丁输出最多的一方。
朝廷派来永和坊写家信的共有六个人,有三个是童生,另两个是私塾先生,还有一个就
是沐长诀推荐来的萧宴诀。
“沐巡捕,你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
刚开坊没多久,还有一些将士亲属还没赶来,萧宴跪坐在矮案上,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看着沐长诀。
方才沐长诀将她推荐给一个着铠甲的将军,对方冷冰冰的脸,看见沐长诀的时候,顿时大变,居然和沐长诀称兄道弟,还留下萧宴诀。
沐长诀大刺啦啦地伸长腿,靠在矮案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一只眼,眼睛里都是笑。
“我哪里算什么人物,不过认得人多一些,在长安城里,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个帮手,再说了,他可不是白白帮忙。”
不得不承认沐长诀长得确实好看,不同于沈临肆的阴冷柔美,和高成的浓眉大眼,刚正阳刚,沐长诀的好看是“润物细无声”式的温柔,他随时随地都是一副温柔的笑脸。
尤其是他的眼睛,仿佛盛满了天地之间所有的温柔,一不留神能让人融在其中。
萧宴诀不自然地别过头,她差点沉溺其中,她在心里默念:沉溺男色要不得。
“请问这里可以写信吗?”
一声悦耳的笑声响起,萧宴诀寻声望去,一个身穿粗布衫子的漂亮少女,背着一只背篓,站在矮案边上,笑盈盈地低头看她。
“可以,可以,沐巡捕,你先上一边玩去。”
看有人来写信,萧宴诀立刻来了兴致,一边驱赶沐长诀才,一边请少女坐下。
沐长诀委屈巴巴地看着萧宴诀,慢吞吞起身。
“萧娘子还真是翻脸无情,人家好伤心。”
案边的少女看见沐长诀做出西子捧心,故意逗萧宴诀,捂着嘴呵呵笑个不停。
“这位郎君真是太有趣了,这位娘子你真是有福气,碰见一个长得好,还会逗你笑的郎君。”
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少女脸上的笑意消退,忧愁攀上了眉头,她朝沐长诀施礼,才蹲下身,跪在案几前。
“小娘子,你想写什么?寄给谁?”萧宴诀将襻膊往肘腕处扯了扯,露出半个光洁白皙的手臂,她小心地抽出一张信纸,用镇纸抚平纸张。
“给我的郎君。”
萧宴诀大概能猜出是怎样的故事,大概是小两口成婚不久,丈夫不得不赶去前线,妻子在家中照料家人,整日期盼丈夫归来。
“写些什么?”
镇纸压住纸张一头,笔头吸饱了墨汁,执笔悬空在白纸上,等着寄信人吐出腹中的思念和祈愿。
“你告诉李二狗,我已经相好了下一家,我会带着儿子和娘,改嫁去他婶子家。”
一滴墨汁从饱满的笔尖上滴了下来,在白纸上晕开一团黑色的花,萧宴诀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看向少女,“你是让我替你写一封和离书?”
“是的,你告诉他,让他安心离去,我会照顾他儿子和老娘的,别再折腾他那些同袍了。”
少女眼睛渐渐红了,她抿紧了唇,唇角止不住地颤抖着,眉梢眼角都是悲伤,好像被休弃的不是她丈夫,而是她似的。
“娘子,你家夫君在前线打仗,你此刻写信和他和离,怕是会动摇他归家的心,要不,你再三思三思?”
萧宴诀本来是想替前线士兵们记录家人的牵挂,谁知道开头就碰见一个要写和离书的,这要她如何下笔?
一边的沐长诀也收敛了笑意,想开口劝劝小娘子,谁知道人家一抹眼泪,笑容灿烂,“娘子,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我不懂什么三思,我只知道我儿和我娘要活命。”
这话让萧宴诀满头雾水,她不知道和离书怎么就让小娘子儿子老娘活命了。
“娘子,烦请你一定帮我写和离书,我定下的婚期快到了,必须在那之前寄出这封信。”
少女几乎是哽咽着恳求萧宴诀,萧宴诀有些怔仲,她此刻心情五味杂陈。
她只要稍微一想李郎君经过整日的冲锋厮杀,侥幸活了下来,兴致冲冲地回到营地,拿到这封不远万里寄去的和离书。
他该是什么心情来接受这份残忍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