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仙是妖，难道不应该先顾全自己的安危吗？”夜海说道。

“……”

凫栾已然听不出他话里的关心，方才受到的冲击实在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如今不论他说什么，自己已是全然听不进半分了。

黎乐搓着手，默默地走到了另一边，一听凫栾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就知道接下来准没好事了，即便此时自己心里也被好奇心挠得痒痒的，但他更能预感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在二人身上拉开了序幕……

夜海向仍坐在地上的凫栾伸出一只手，凫栾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并没接受这好意，起身拍了拍手，不咸不淡地说道：“不敢不敢，怎敢劳驾上神出手，我这手脏着呢。”

“凫栾。”

夜海眼中那拒人于千里的寒冰随着这两个字仿佛瞬间化开，生了几分迫切之意。

“上神有何指教？”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语带讥讽地问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不满，我并非有心要瞒你，实在是迫不得已，况且这件事知道了对你来说并非是好事。”

凫栾勾起一边的嘴角，冷眸盯着他，“您既然贵为上神，自然您说什么便是了，我们这些不成气候的精怪不过是这浩瀚沧海中的一粟，算得了什么，在你们这些神仙眼里兴许还不如这世间的凡人呢，您大可不必对我解释什么。”

“你……”

“是我自以为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妄想帮您复原什么铜镜，您还需要谁呀，天地间有几个上神啊，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我也骗不了自己，也找不到再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了，毕竟我俩这身份悬殊实在太大，也不再适合同路了。”凫栾笑了笑，语气酸涩地说道。

话虽说得难听，可句句肺腑，若一开始知道他是那九重天上高不可攀的上神，就算借给他凫栾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去招惹他的，就算是救了他的命，那也是完事就该溜之大吉的，他一个生在鸟不拉屎的羽民国还没爹没娘鲜为人知的小角色怎么可能与天界的大人物扯上什么关系。

若不是自己脑子不好使，其实很多事情还是有迹可循的，譬如那一次随他上天界，竟那般轻松就进入了南天门，而偶然瞥见他们的那些仙童仙娥见到他更是毕恭毕敬，彼时自己还在感慨天界的人怎么都如此有礼！

什么有礼，那叫规矩……

眼下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还有，也是在不经意间他发现夜海的灵力更是深不可测，即便是有着百千年道行的妖也未必能有他这般修为，那是种超出他凫栾认知范围的厉害了，从前没有细想，只当他是在那座山里苦苦修行多年是条低调又隐秘的大蟒！

呸，自己真是目光短浅涉世未深啊。

再者，他早已发现夜海身上总是散发出来一层淡淡的华光，过去自己虽有不解可并不影响他什么，只觉得靠近他便周身舒畅气息平稳，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华光，这根本就是缭绕在上神身边的灵气啊。

如今既已得知人家是上神的身份，再死乞白赖跟着他实在不妥，且不说显得自己高攀似的，回想他这一路来似乎从未对自己说过他的身世，每一次都是从别人那里一点一点拼凑出对他的认识，现在看来，也许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将自己当过一回事！

是啊，人家可是九重天上的上神啊，自己呢，不过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

凫栾俊逸的面容上勉强堆起一丝微微的笑意，那笑本该是有温度的，可现在却带着隐约可见的忧郁，像是深秋寒露里遽然飘落的薄霜。

夜海的话哽在喉间，他眉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缓缓衍出一点笑意，轻声问：“你……想好了吗？”

“嗯，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上神有太多迫于无奈，我也不愿再成为上神‘迫于无奈’中的一个，”说着，他的嘴角越发地上挑，露出一个简直称得上寒碜的笑，“就此别过吧，也祝愿上神早日修复铜镜。”

啪--

啪嗒--

绵密而有力的雨点从头顶上笼罩着漆黑朦胧的天空落了下来，在地面上砸出无数开花的水泡，原本黑沉沉的夜突然电闪一亮，紧接着便都是些不太耀眼没有雷声的闪电，天空每亮一次，雨声仿佛就更急了一些。

在一片风声和雨声混杂里，夜海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柔韧宽阔的肩背一点一滴地消失在眼前，他忽然好像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可下一秒他的理智又告诉自己，远离自己，兴许才是对他最好的。

双手在长袖中紧紧地握成了拳，他抬起头闭上眼任凭雨滴落在面颊上，也顾不得用仙气做屏障，就这么站在雨中仿佛在接受上天的洗礼。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踏水而行的脚步声。

他睁开眼的一瞬，双眸似是亮了起来。

“差点忘了，这些都是上神的东西，”凫栾小跑而来，喘着气从乾坤袖中将紫藤鞭和破魂羽取出，递给他，“现在都还给你吧。”

夜海垂下眼眸，他明显愣了一下，雨滴凝在睫毛上，纤长的手指停滞在半空，口中嗫嚅道：“留着吧，有它们在……”

他话还没说完，凫栾便决绝地打断道：“我想，我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用得上了。”

有那么一刹那，夜海只觉得一簇火苗猛地窜上心头，片刻间便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疼，周身仿佛都被烈火从里至外燎过一般，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的七情六欲早已随那人魂飞魄散时就已斩断，却不料今日竟会有这样的触动。

他委实想开口说点什么，只是雨声越来越大，大到似乎要吞噬掉这世间所有的声音，顺势将他在心中一遍遍打滚的话也一并浇灭了，凫栾最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便默然无语地转身离开了。

心中一阵搐动，握着紫藤辫和破魂羽的手不由紧了几分，沉下的眸子再度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