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斜斜地瞥了苏宴一眼,只觉得他与从前所见似乎又有几分不同。

穆泞看了一眼手中的方子,眉头不由一皱,淫羊藿,肉苁蓉……这一桩桩一列列怎么全是大补肾阳的?

莫不是这位定昌王当真是不行?

苏宴坐在屏风后,有意无意看向外面抓药的人儿,却不知对方也在为自己可惜。

“王爷和那丫头是旧识?”陈太医抱着一个瓷瓶走出来,饶有兴致地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苏宴收回目光,只道:“曾有过两面之缘。”

只可惜仅仅见两次,便因他的疏忽害死了对方至亲。

“这丫头在医术上确是是个可塑之才。”陈太医看着她忙碌的影子一脸感慨,只可惜已有师承。

说到此处,陈太医便有滔滔不绝的话来讲,苏宴靠着椅背,一脚回折摆在椅子上,散漫不羁,目光却不曾从穆泞身上收回。

“行了,我看药已配好,便不多留了。”苏宴听得漫不经心,也不知道对方讲到了哪里,起身往外走去。

“这几日在太医署呆的可还习惯?”他停在配药台前,却不去拿药包,只定定地望着她。

穆泞行了礼背过身去,声音清朗,不带半分情感道:“劳烦王爷挂心,过得很好。”

苏宴早见惯了她这幅态度,倒也不恼,只低声提醒道:“陛下今日在本王面前提起面前,明日恐怕会召你去请脉。”

说罢,也不过多停留,转身便离开了太医署,只是,在门口又遇见了那位谭大夫。

苏宴地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似是有警示的意味。

穆泞不紧不慢地处理手中事物,心中却是慌了神,宫中那么多太医,陛下却要让她去请平安脉,这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可是他又为何特地过来提点自己?

“好好配药,发什么呆!”谭大夫如今也在宫中当差,品阶甚至还比她高了两级,对于穆泞更是嗤之以鼻。

穆泞抿嘴,手下的动作丝毫不慢,这便是女者为医的难处,晋升远比男子更加艰辛。

“不要以为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医好了贵妃,便可以平步青云,最后还不是一个配药医女。”谭大夫朝她翻了个白眼,诋毁之词不绝于耳,说的越发难听了。

穆泞仰起头,白净地面容不见半分表情,只道:“谁是瞎猫,谁又是死耗子?”

她故意将尾音托长,只此一言便说的对方面红耳赤。

“尖牙利齿,莫逞口舌之能!”谭大夫气急,拿着药甩手而去。

穆泞也不顾她,提前回了自己院中去,既然苏宴有心来提醒她,自己也不能辜负他的好心。

皇帝要见她,定然是听了宫中那些传言,说她勾引苏宴,更甚者还说她魅惑太子,不论是那一条,对于一个小小医女而言,皆是死罪。

“穆姐姐,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走过来问她的是那位与之斗医的女使泽兰,这几日相处下来发现人倒是不错的,只是心气傲,但对比自己厉害的人,总抱有敬佩之心。

穆泞抿着唇道:“你可否帮我寻些花生饼来?”

“害,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原是嘴馋了,你等着,我去帮你拿。”泽兰拍了拍衣衫上的灰,不消一会儿,便取了食盒匆匆赶回来。

“到底还是爱吃零嘴的年纪。”她笑道:“喏,这是珍馐房新做出来的,我让人取了些,你趁热吃。”

穆泞笑着道谢,盯着桌上这一盘子散满花生碎的点心,迟迟不动。

罢了,起些疹子总比被皇帝看上好!穆泞一咬牙,将整盘点心囫囵吃了下去,又喝了口茶往下送。

她皱着脸,不适感很快便蔓延全身,穆泞强撑起身子躺回床上,待到满脸起了红疹方才把视线准备好的药丸吃下。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苏宴所言,陈太医把她喊过去,说是陛下指了要她一同过去请平安脉。

“哎呦,你这脸是怎么回事?”陈太医一看她这模样,下了好一跳。

穆泞摸着自己疙疙瘩瘩的脸,虽然已经不痒了,但这模样着实还有些吓人,她苦笑道:“昨日不小心吃了错了什么东西,起了藓子。”

陈太医在宫中呆了这么些年,岂会不知其中缘故,摆手叹气道:“罢了罢了,圣意难违,你带个面巾随我一起去长生殿。”

“是。”穆泞行了礼,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面巾带上,提着药匣跟在他身后。

因带着面纱的缘故,这一路不少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陈太医一路都在同她说面圣要注意的事情,免得她殿前失仪受责罚。

“我都记下了。”穆泞凝神道,两人很快便进了皇上所居的长生殿,顺着玉白石阶往上,漆成朱红的柱子上雕着盘龙。

不愧是皇帝所居之地,处处皆是宫中最奢华的。

穆泞谨言慎行,跟在后头不敢左右张望,灵动的双眼却将一切记了下来。

“微臣参见陛下。”陈太医在殿中跪下,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二人请安的声音,穆泞匍匐在地,将药匣放在额前。

“你便是医好万贵妃的那位小医女?”皇帝一身明黄衣袍,端坐椅上, 居高临下,俯视二人。

穆泞只觉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后背上,仿佛要将她看穿,她压下心中惧意道:“回陛下话,是。”

“抬起头来。”皇帝不缓不急,见台下人带着面纱不由一顿,神情不悦。

一旁的掌事太监察言观色,扯着嗓子指责:“大胆!面见陛下竟敢掩面,你是不要命了吗!”

穆泞身子一地,紧张地趴跪在地,连声音也带着些微颤抖:“奴婢知错,只是奴婢面貌有恙,不宜面见圣上,方才以面巾掩着,求圣上饶恕。”

“面貌有恙?朕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有恙法!”皇帝冷笑,对她的说辞不置与否:“把面纱摘了!”

“快摘了。”陈太医跪在她身侧,扯了扯她的袖子焦急提醒。

“是。”穆泞故作胆怯模样,小心翼翼抬起头,揭去脸色面纱,露出满脸红肿的疹子来。第十四章

苏琅却不愿放过他,看似不经意地追问道:“我听说前些日子,皇叔公特意在太液池旁等着这位穆医女,还以为你们很熟。”

他那双狭长地眼眸微微抬起,暗藏探究。

“此事与你无关。”苏宴忽然挑眉,抬高的语调充满训斥:“太子殿下何时这么清闲了,连本王的行踪也要窥探?”

“孤不是这个意思。”苏琅一惊,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分明不过一瞬,却给他无法承受的威压。

看来这皇叔公并非表面这般,苏琅敛神,杂乱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令人看不出情绪。

过了这一小插曲,宴席上歌舞未停,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二人之间僵硬的气氛。

“哈哈哈哈哈!赏!”皇帝浑厚地声音响起,台上舞毕的胡姬软腰盈盈,眼神勾魂摄魄,在众人眼下谢了恩。

便在此时,太液池旁烟花四起,一阵怦的炸裂声,在夜幕下炸开了花。

穆泞抬起头看,只见无数碎纸屑从天而降,霎是耀目。

“好漂亮啊!”泽兰拉着她的手,激动之心难以言表:“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烟花。”

玉壶光转,鱼龙舞动,宴席越发热闹,那献舞的胡姬齐齐站在一旁,皇帝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穆泞无心看这烟花,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隐约听见外头声音逐渐喧嚣。

“你听听,是不是哪儿走水了?”穆泞侧耳,可此处歌舞声太大,着实听不清楚。

泽兰疑惑地看向她,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注意力又被歌舞表演吸引了去,小心翼翼藏在人群后窥探。

穆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悄声绕过人群往外围走去。

离了喧闹的地方,外头的喊叫声便越发清晰,她逮住一个提着水桶的小厮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焦急忙慌地要去干嘛!”

“冷宫走水了!快喊人去救火!”那小厮那还顾得着和她解释,撇开手又跑了出去。

有水了?穆泞拧紧眉头,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难不成是方才的烟花?还来不及多想,便听见冷宫方向发出一声剧烈的爆炸。

“有刺客!保护皇上!”

宴席那边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宫女太监们四处乱窜,场面一时无法控制。

只见那几名胡姬不知从哪掏出一条软剑,在空中如灵蛇乱舞,让人近不得身。

诸多大臣被护卫围到一处,兵器相撞,场面甚是可怖,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皇帝小心。

不过须臾,三两只冷箭同时射向皇帝,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陛下小心!”

话音刚落,穆泞只觉得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不知是何时,离皇帝最近的苏宴已经窜到了前去,手中酒杯一连打掉两支冷箭。

最后躲闪不及挡在皇帝面前,那黝黑的短箭生生没入了他胸膛。

匆忙赶来的羽林军将四周团团围住,那刺客无处可逃全部落网。

“定昌王!”皇帝踉跄着过去虚扶住苏宴,模样好不狼狈,“太医!快来太医!”

然场面一度混乱,还不等别人听见,穆泞已经绕过人群冲了上去。

“怎么是你!”皇帝见来人是她,眼神一冷,便有又要训斥。

穆泞却不给他机会,连礼也顾不得行,只道:“那箭上有毒,在拖延下去他就要死了!”

众人这才看到苏宴已是满脸惨白,冷汗淋漓,胸前流淌出的竟是黑血,将他月白的袍子染成了暗红色。

“陛下,让她给臣诊治。”苏宴强撑死眼皮,最后只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唇色已变成绛紫,已是一副将死模样。

“罢了,还不快给他止血!”皇帝到底是一朝天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双目擒霜,俨然是气急了。

“是。”此毒蔓延太过迅速,她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扒开人群跪到他面前,咬牙道:“忍着些!”

她要将那冷箭拔出来!

“胡闹!你这是想要了定昌王的命!”谭大夫不知何时也混到了她身边,伸手就要去拉开她!

穆泞也顾不得伤口会不会扩大,先他一步,握住箭尾用力往外一撤,血液随之喷涌而出,是黑红色的。

谭大夫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他脸色铁青,还要上前拉人:“你这样做他会失血而亡!”

穆泞猛然回头瞪着他,清澈的眸子底下暗藏杀意:“你再敢上前一步,便是想要他的命!”

谁曾想一小小女子,眼神竟蕴含如此强大的力量,震慑人心,让人惧怕。

穆泞挤压着他的胸膛,试图将那黑血全部压出来。

“棉布!”索性的是太医署为防患未然,所有东西都有准备,她掏出金疮药撒在伤口上。

待她处理好这一切,太医们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穆泞跌坐在地上,满头汗的与陈太医道:“箭刺得极深,被我拔出来了,箭上有毒,已经挤出来大半,伤口撒了金疮药,索性是未能伤到要害。”

陈太医闻言,顿时也松了口气,忙招呼人过来帮忙,又是诊脉又是擦汗,回头对她道:“你先回太医署去!”

穆泞点点头,她这般模样,俨然是受了大惊,苏宴被人小心翼翼抬了下去,无人再注意她。

此事关系重大,在场之人皆被缉拿,能让刺客混进来,绝非平常人能办到的。

作为寿宴的督工,太子脱不了干系。

“穆姐姐,你没事吧。”不知何时,泽兰与佩兰已经摸到了她身边,小心翼翼将扶起。

穆泞只觉得双腿无力,被他们搀扶着回了太医署。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二日一早,穆泞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入宫不久便遇此大事,着实让人难以缓神。

“冷宫那边的火救下来了吗?”她跌坐在软椅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泽兰见她问,便答道:“没有,整个冷宫全部烧毁了。”

可怜里面那些妃子,竟无一人逃脱出来,穆泞叹息:“也难怪羽林军来的如此之慢,不想居然是声东击西。”